事實上,大明的科道官員,是官場當中極為特殊的存在。
他們年輕,有拼勁,初入官場時間不長,官位不高,能夠接觸到的真正的政治鬥爭不算多,高層鬥爭中的妥協,利益,勾連,認知也並不夠,這些因素,最大程度上保持了他們的理想主義。
再加上科道糾劾百官的制度權力和大明優容言路的傳統,種種因素,讓他們呈現出一種愣頭青的特質,或者,換種說法,也可以叫做犯言直諫。
林聰就是其中的典型性代表。
科道官員,其實要負責的事務很多,對於天家之事,他們的信息來源,大多數都來自於公開在朝堂上的消息。
和眾多的參與者以及高層大佬不同的是,天家的諸多隱秘,以及暗中的諸多交鋒他都是不清楚的。
所以,對於他來說,或者對於眾多的中低階官員來說,看到的場景就是,皇帝是聖明天子,太上皇也誠心悔過,天家和睦,兄友弟恭。
如今,舒良膽大妄為的逼迫太上皇,導致太上皇在宣府逡巡不歸,自然是在破壞天家關係,擾亂朝堂。
他們當然清楚,舒良是得了天子的授意。
但是,天子乃聖明無過陛下,如果真的授意舒良這麼做了,那麼一定是身邊有奸邪之輩教唆蒙蔽。
這種觀念,在整個大明,朝野上下,都是深入人心的。
朝廷上,群臣將土木堡之役的罪責都歸於王振身上,就是明證。
即便是在民間,也同樣是如此。
老百姓們被當地的胥吏煎迫,他們會相信縣衙老爺會為他們做主,縣令是個貪官,他們會相信府衙的老爺是被蒙蔽了,所以他們會上訴。
地方上各種苛捐雜稅,他們只會罵官員,但不會罵皇帝。
他們總以為,皇帝老爺是聖明仁愛的,只是底下有奸臣弄權,所以他們的日子才過的苦。
朝野上下,皆是如此。
從統治的角度來說,毋庸置疑這是對國家穩定有極大的好處的。
但是,落到官員個人身上,能不能擺脫這種所謂的「青天思維」,就是能否進入高層的最重要標準之一。
朝廷上,九成以上的人,是無法跳出這種自幼以來接受的觀念,單純從利弊得失的角度來冷靜分析的。
所以,他們只能繼續在官場上摔打,哪一天明悟了這個道理,才能真正有機會成為決策層。
但是很顯然,大多數的官員,尤其以科道為甚,是懂不了的。
他們自覺秉持公心,雖然也是在為自己掙名,但也是職責所在,為國為社稷進諫。
換而言之,他們是在除去奸邪,將天子引回「正道」,所以,他們理直氣壯,即便被訓斥貶謫,也絲毫不悔。
對於舒良的辯解,林聰打心底里其實是不認的。
但是,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權宦的確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
封鎖和護衛的區別,就在於是否隔絕內外。
但是,大同城外的那件事情,的確無法解釋,如果太上皇在近前,還可說他沒有下過這樣的命令。
可如今,太上皇遠在宣府,舒良的這個理由,即便站不住腳,也沒人能駁的倒。
所以,稍一猶豫,林聰決定不在這一點上糾結,而是直接問道。
「就算行宮需要嚴加護衛,那麼舒公公帶人闖宮,又是意欲何為?難不成,真的要跟本官說,是為送炭火而去?」
殿中響起一陣嗤笑,顯然是在嘲笑舒良,連個理由都不會找。
林聰沒有笑,反而十分認真,開口道。
「按照朝廷的儀程,太上皇駐蹕宣府兩日,便會起行往居庸關,即便是有土木祭奠,也最多延誤一日,你帶了上百人入內,拿去的炭火足夠一月之用,若非是掩人耳目,又是意欲何為?」
「何況,你若要送炭火,往後院去便是,為何要帶着那麼多人,去太上皇所居的內院,此舉,不是為了逼凌太上皇,又是為何?」
應該說,雖然林聰厭惡宦官,但是他並沒有輕視舒良這個內臣大璫。
剛剛的那一番話,足以證明,舒良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