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弊病
妙齡芳華於眸光,樂聲清泠於耳畔。
五色羅縠,織花盈匹,皎皎兮似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迴風之流雪。
或許,對於他人而言,此情此景乃是賞心悅目大呼妙哉之時,但鄭璞甫一目睹,心中瞬息間泛起的乃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確有凍死骨。
自揮兵西進武威郡伊始,鄭璞便不止一次在城池腳跟、村邑道途見過凍斃之人。其中不乏傷殘被棄的青壯,且老者有之、孺子亦有之,皆衣裳襤褸、瘦骨伶仃,凍得僵硬烏青。
富者阡陌郡縣相連、貧者無立錐之地的景象,在官府權威薄弱、以力稱雄的河西走廊更為司空見慣。
鄭璞從來都不覺得,自身會有如聖人般悲天憫人的情懷,亦或者是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胸襟。
但他素來與士卒同食同宿、同甘共苦,不止一次親手為戰死的士卒闔上雙眸、掘坑以葬,不止一次目睹傷殘退伍者生活難自理的悲慘。
是故,看到廳堂內的歌舞昇平,他心頭也泛起憤慨,這些士卒為何而戰!為何而死!
僅僅是為了還於舊都、興復漢室嗎?
興復漢室之後呢,有誰想過,孰才是享受興復漢室勝利果實之人?
不出意外,最大的得利者,還是這些武斷鄉曲的豪右。
就如現今的情勢一樣,不管是歸屬魏國還是大漢,只要他們的底蘊在,就能繼續錦衣玉食、魚肉一方。
蓋因光武復漢祚距今已有兩百年了。
昔日隨着天下大定而制定的秩序與規則,也隨着時間流逝慢慢變得腐朽。
許多趁勢崛起為漢王朝注入欣榮活力的新貴,也變成了舊秩序的捍衛者,步入墮落。以至桓靈二帝時期有童謠所諷刺:「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
勛貴固化則吏治腐敗,世風日下則動亂不休。
大漢若是能克復中原,不將這些舊權貴遏制或消除,不給底層人一個上升的空間,不源源不斷的補充新活力,日後也無法長治久安。
如今的魏國就是很好的例子。
魏武曹操時期尚且頒發招賢令,唯才是舉,但曹丕篡漢時為了得到世家擁護,縱容世家豪門崛起,不過短短十餘年,魏國風氣便更改了。人人尚浮華,談玄弄虛以邀名,就連元勛之後夏侯玄、魏武養子何晏都不可免。
鄭璞可不想目睹無數人浴血奮戰克復中原後,也要步入後塵。
先前,丞相便有意將鄭璞擢拔於群,讓他不僅限於軍爭。
那時的他並不想參與政事,擔心自己陷入權力漩渦後會迷失了初心,也擔憂權柄在握後「身懷利器、殺心自起」。
但如今,在目睹這些豪右金迷紙醉的作態後,他倏然覺得若是自身參與政事,未必就是壞事。
至少,他能阻止類似魏國「九品官人制」的制度誕生,能推行不論出身門第唯才是舉的掄才之策,還知道如何打破舊秩序,將一些積重難返的弊病給廢除掉。
對,打破,而不是革新。
時代洪流洶湧向前,任何秩序都是水到渠成,也沒有什麼制度可以一蹴而就。
因勢利導,而不是急功近利,不然就會變成王莽時期的天下鼎沸。
而且他已然擁有了推行己見的根基。
丞相諸葛亮器異於他,天子劉禪親善於他。
署政稍微變革一下、手段稍微激進一點,日後亦不會淪為商鞅在秦、吳起在楚。
最重要的,乃是與他初心不衝突。
心念百碾的鄭璞,不知覺頓足於廳堂前。
而原本打算入席就坐的徐質,亦因此止步,轉身擋住了廳堂內的視線,讓與宴的豪右覺得他正在囑咐親衛瑣事一般。
反而有絲竹之音與倡女舞姿,那些豪右也不會太關注於他。
且他心中有些忐忑。
雖然隔着鬼面具無法看到鄭璞的神色變化,但他隱隱感受到了對方倏然變得凝重的氣息。
莫非,乃是家主設宴太過於奢靡了?
早就知道丞相以身作則推崇清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