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獨秀背了個包袱,揣着那夜劫的十幾兩碎銀子,腰內纏了銀蛇劍,徑自下山。
下了小倉山,沿着漢水,一路向西,穿過城關鎮,臨近午時,他便望見了漢陽縣的城門樓子。
忽地,鄧獨秀足下騰起一縷微塵,他依舊緩步前行,微塵卻墜在原地,被他用靈力攝住。
此乃微末術法,名喚衍塵術,預防跟蹤之用。
前世得的小小術法,恰適合他現在的微末道行。
自打下了小倉山,他一直覺得有人墜在後面,既然已經跟到漢陽縣城了,他覺得有必要做個證實。
沒費多大工夫,鄧獨秀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這是陰魂不散啊!」
鄧獨秀猜到這必是洪承的首尾,因為他身後的兩條毒蛇是一路從小倉山跟來的。
他不想將麻煩帶回家,牽連上母親。
可此時,他若不回家,也無處可去,貿然遠遁,說不得會逼得洪承立下毒手。
他只能硬着頭皮闊步向城門行去。
脈脈斜陽撒滿淺白色的巷口之際,他望見了自己家的黃色矮梨木大門,門前的幾叢鳶尾花正在夕陽的晚風中招搖。
吱呀一聲,他推開大門。
一個氣質婉約的美貌婦人正坐在一張破舊的藤椅上,縫着一件簇新的羊皮袍子,夕陽的餘暉,灑在她的身上,一片歲月靜好。
聽見開門聲,美婦抬起頭來,蹭地一下立起身來,眼中的歡喜炸開了陽光,膝上的竹製簸籮翻倒,針頭線腦撒了一地。
鄧獨秀疾步上前,緊緊抱住美婦,眼淚決堤,「娘,我回來了。」
這美婦正是他母親劉氏。
細算起來,他已經太久沒叫一聲「娘」了。
上白雲觀前,他懶得叫,覺得母親最煩。
亡命天涯後,他再想叫,沒了機會。
「秀兒,你,你這是怎麼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劉氏知曉鄧獨秀個性強硬,眼淚珍貴,此刻見他流淚,心疼極了,不停輕撫他的背脊。
鄧獨秀抹一把眼淚,「娘,我沒事兒,就是好久沒見娘了,有些想娘了。」
「你這孩子,多大了,還哭鼻子。沒吃飯吧,翠荷,翠荷,少爺回來了,快來廚房給我打下手……」
劉氏高興壞了,再沒有什麼比兒子回來,更讓她開心的了。
西廂房裏奔出個十六七歲的少女來,正是鄧家唯一的婢女翠荷。
鄧家家資不豐,勉強夠過活,本來是不會添婢女的。
翠荷被人牙子發賣到這漢陽縣,發着高燒,人牙子見多半是救不活了,扔在鄧家的街門口,被劉氏救下,自此便養在家中。
待到再大一些,翠荷已能幫上家裏縫縫補補,洗洗涮涮。
鄧獨秀遊學時,便是翠荷和劉氏相依為命。
「少爺好。」
翠荷沖鄧獨秀福了一福,眼神有些畏懼。
平日裏,鄧獨秀滿腦子想的都是修道成仙,揚名天下,對劉氏不親近,對翠荷更是呼來喝去。
「翠荷好。」
鄧獨秀回了個微笑,再世為人,這院子裏的一切,都讓他無比親切。
「啊!」
翠荷花容失色,好似被癩蛤蟆舔了一口,裙裾旋舞,急急躥進廚房去了。
晚間,蛤蟆少爺逼着戰戰兢兢的翠荷也在桌邊坐下,陪着母親吃了飯,又說了好一陣話,直到二更天上,鄧獨秀才返回房間。
不多時,劉氏吃力地端來一個盛滿了熱水的腳盆,在鄧獨秀床邊放下。
她先將手指放進盆中,微微皺眉,抬手看了看,手指上已滿是厚繭,試不出水溫。
隨即,她又撩起衣袖,用手腕處的嫩肉放入盆中,揚起臉笑道,「脫襪。」
鄧獨秀忍不住眼眶又紅了,從小到大,母親一直給他洗腳,他從來沒覺得有何不妥。
直到有一天,他再也見不到母親,這世上再無一人將他視作至高無上的珍寶,他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麼。
鄧獨秀忽地起身,將劉氏扶到了床上
第8章 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