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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驚聞(二)

    於滿屯一邊講一邊看了看胡立德,看到他並沒有阻止的意思,便接着講了下去。

    「在民國初年,正式工人是有籮籍的。何為籮籍?以前,碼頭上都是用籮筐轉運貨物,也叫挑碼頭或是扛碼頭,固定工人的權利就叫籮籍。一個籮籍,就是一份固定的勞動權利,還可以轉讓和出租,肥碼頭的這種勞動權利甚至可以賣到一百塊大洋以上。而最低等級的是散工,也有兩類情況,一類是常年性的散工,主要來自失業的工人、城裏的窮苦人、流浪至此的農民以及城裏的一些混混,還有其他流離失所的苦力,另一類季節性的散工,來自附近的農民,農閒時為了增加收入來做苦力。散工群體來歷複雜,他們的人性也是最複雜的,這裏面也是龍蛇混雜。」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爭鬥,在漢口這一百多個碼頭也是有勢力劃分的。碼頭的東家是最大的老闆,也是最大的勢力。當然,勢力再大,也大不過官,正所謂『民不與官斗,官不與軍斗』。但是,他們也離不開碼頭苦力,也離不開碼頭苦力背後的幫派。碼頭苦力因為義、利匯聚在一起,那就有了利益之爭。有了利益之爭,抱團才能力量更大,才能爭取更多的利益,這就有了幫派、圈子、團伙,也隨之有了幫派文化、圈子文化、團伙文化。在漢口,碼頭被青幫、洪幫把持着,還有各類地方性團伙、幫派,碼頭苦力對這些勢力都有着依附的關係。這碼頭工人有本地的、本省的,就有了陽邏幫、黃(陂)孝(感)幫、咸寧幫。還有,因為災害、逃難、避禍等原因而來的外省農民,這就有了河南幫、湖南幫、江西幫。像我們三兄弟都是洪幫的,沒有洪幫,我們怕也是難得討生活。」

    上次,胡立德並沒有給楊安講這些,是因為不想讓這個單純的孩子獲知這個年齡段不應該知道的東西。聽到滿屯叔平淡地講述,楊安心理很是複雜,不知道他們三個東北人是如何在這裏立足和生活的?葉茗是武漢本地人,但出身書香門第,這些對這個單純的中學教員來說,也是十分的新奇。她還好奇自己的丈夫是怎麼帶着兩個親兄弟,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武漢闖過來的。這兩個聽眾都聽得入迷了。

    看着葉茗、楊安這兩個人聽得這麼專注,於滿屯興致盎然,接着說了下去。

    「碼頭上的各類勢力,因為歷史的因素和沿襲的習慣,就有了一種無形的地盤和利益的範圍。這種習慣、地盤和利益範圍沒有明文規定。『人心思定』讓它們能夠穩定一定的時間。不管是幫派也好,還是碼頭苦力也好,為了碼頭的運營秩序,都有『各守地盤』的習慣,不准相互侵犯。」


    不知是什麼原因,胡立德並沒有阻止於滿屯講述碼頭的江湖。

    「來,先喝口酒了再講。」戚大貴看着滿屯只顧着說話而提醒道。三個東北漢子喝了一大口酒,於滿屯又吃了一大口菜,邊吃邊接着講述。

    「當然這種穩定有時也不一定會維持多長時間。由於碼頭人多事少,還有利大利小,加上有的幫派有了野心,就會出現有人為了利益撈過界、搶奪工作權的問題,這種穩定自然會被打破,這就有了『打碼頭』。打碼頭往往是械鬥,往往會出現群死群傷,就是連碼頭的東家都難以制止,即便是洋人也難以制止。可見,碼頭苦力的命運之賤啊!扛碼頭本就是苦哈哈的生計,為了討口飯吃,苦力打苦力,碼頭苦力的性命也賤啊!」

    「我們三兄弟剛來那會就碰到有人打碼頭。在這個碼頭,我們是最低等級的散工,本來可以不參乎這事。但老大不想這些窮苦人成為利益爭鬥的犧牲品,不希望窮苦人無辜地死傷。於是老大讓我和大貴在前面刺殺衝鋒,他來善後。那天,他還偷偷地帶了一支駁殼槍。」

    「那天晚上,在租界碼頭,工頭正和苦力工人們商量着如何應對前來打碼頭的事。這時,只見一批二百來人的碼頭工人闖進了碼頭貨棧棧棚,拿刀的、拿棍的、拿扁擔家什的都有。雙方的工頭剛說了兩句火藥話就要開打,看到後面老大的手勢,我和你大貴叔一下子迅速衝到前面,拿着木扁擔當步槍使,幾個『突刺』、『防刺』、『墊步刺』、『砍劈』動作很快刺翻了十幾個人。我們是經過軍隊正規訓練的,這些工人哪是對手。對方幫派的人看着我們倆出風頭,就把我倆當作『出頭鳥』給圍了起來。這樣,也吸引了我們碼頭工人的眼光,這場械鬥就成了看我們倆人表演,這就二十幾息的功夫,躺下了將近三十人。我們的『刺殺』表演真是痛快!要不是老大讓我們控制力道,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倒下,當然搞不好就會有傷亡了。」

    說到這裏,於滿屯一臉豪氣,戚大貴也是難得一臉自得的表情,胡

    立德面色不咸不淡。楊安、葉茗卻是一陣心驚,擔心後面不知怎麼收場。這時,又聽到於滿屯繼續講述。

    「但是,這樣下去,我們最後也會有力盡兵敗的時候。這時,『叭、叭、叭』,只聽見三聲槍響,全場的人都狠狠地驚了一下,全部停了下來。械鬥是不允許動槍的,這主要是防止械鬥升級,事態不好控制,這也是碼頭上的一種規矩。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看看自己和身邊人有沒有被槍擊中。接着,來打碼頭的幫派很快發現是頭頂上的三盞電燈被擊中熄滅。還沒有清醒過來,就聽到又是『叭、叭、叭』三聲槍響,對方的人眼睛還沒有離開剛才沒有了電燈的燈罩,只見三個燈罩應聲而落,趕忙讓開。人群剛一讓開,雙方所有苦力的眼睛都循聲看去,只見老大站在我們這碼頭人群後方的貨堆上,右手持槍向斜下方指着。老大打過兩次直奉戰爭,槍口下收割過多少性命。老大,那真是神了!真是一尊殺神!那氣勢威壓全場,那殺氣猶如一場暴雨突然降臨,全場的人不分敵我,背上直冒冷汗,這殺氣直接要澆滅了這場械鬥的大火。雙方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老大身上,每一個人都是又驚又疑,惶恐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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