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元年的此次平台召對,進行了整整四個時辰。中間因李太后怕皇帝凍着,傳懿旨將召對移到文淵閣內繼續進行。
其間,皇帝還有旨意在文淵閣賜宴,應該是和元輔邊吃邊談。一直到宮門要閉鎖了,才有朝臣看見張居正恭送皇帝回內宮。
窺見元輔的,見張居正臉上似笑非笑,既未有得此殊恩的欣喜,也不像和皇帝有所爭執的樣子,不免好奇。
翰林院中有幾個精細的,夜裏跑到起居注官家裏去問,沒想到那官兒的表情也似笑非笑,說道:「元輔有言,本次盛典,當昭告天下,各位何必着急?若我先說了,未免要落個罪名。」眾人見他如此說,方怏怏散了。
那官兒見同僚都走了,卻腿一軟坐到自家地上,暗道:「三族的性命都保住了也。」
隨後幾日,張居正先上謝恩疏,言辭懇切,內有「主上特施非望之隆恩,優禮微臣,不勝感戴之至」,並有「君父之言諄諄,臣沐天恩感激涕零」等語。
雖未提及召對內容的隻言片語,謝的僅僅是召見這件事,但同時另請旨意,擬將召對內容明發天下。
皇帝詔答就厲害了,特晉張居正左柱國太傅,食伯爵祿,並賜銀百兩,鬥牛羅蟒袍兩件。並有「蓋非常之人任非常之事,令該大臣毋庸推辭」等語。張居正再次上奏謝恩。
有那眼熱的官兒聽了道:「頭回聽說鬥牛服賜兩件的,換洗着穿嗎?」眾人聽了都笑。
一番做作,朝野都知,張居正柄國之勢已起,沛然莫能當也!
季春之際,永定河上的河冰融化,通州運河碼頭的商旅行人復又如織的時候。朝廷明發兩份文件,一份《平台召對錄》,主要內容是皇帝和張居正討論《陳六事疏》,將「省議論、振紀綱、重詔令、核名實、固邦本、飭武備」六條變成問答對話,編的像模像樣。
在《平台召對錄》最後一段,寫到皇帝述其志,張居正歡欣鼓舞等情。實際上兩人後來的對話,一句未錄,盡數刪除,家國問答、華夷之辯等句也都未留。
另外一份則是張居正在平台上奏的《請稽查章奏隨事考成以修實政疏》,並附皇帝硃筆批紅內容:「卿等說的是,事不考成,何有底績,這所奏都依議行。」
隨後,在奏疏的後面竟有皇帝紅筆發揮的一段長句子:「各部、院、府按考成之法,年末未完的,凡有錢糧、教化、賑濟、河工、查盜等情,外地的進京在朕面前交代,京內的就地免職待察。」
北京城內柳樹籠上鵝黃,燕子北歸時分,這兩份詔旨經過通政司的印刷,隨着帝國兵部車駕清吏司下轄的急遞鋪網絡,以北京城為中心向帝國邊遠之地輻射而去。
待傳到南京時,南京守備太監李秀卿在內堂之上,僅穿中單,搖着大扇子,與一個守備少監宦官叫王全贊的商議到:「津仁,如何看這詔旨?」
王津仁手裏拿着通政司印出的帶着墨香的邸報,斟酌再三,乃道:「皇上有意振作之意明明白白,這第一步麼,恐怕是吏治。」
李秀卿點頭稱是,擺手叫來親隨,囑咐道:「你安排人立即把這份邸報抄一遍,送到孝陵神宮去,交給馮老公。」那親隨答應一聲,接過王少監遞過來的邸報出去安排了。
王津仁初見李秀卿安排這般事,忍不住問道:「秀山公這是何意?這馮保已經是待死之人,為何還這般恭敬他也?」
李秀卿聞言笑道:「按常理說,確不該如此,某也知馮保待死爾。但你可知,其離京之時,卻披着御賜大氅,隨行的東廠番子,錦衣衛軍誰敢不敬?鐐銬都沒戴,坐着馬車來的南京!」
說罷陰陰一笑,「本來以為咱家能發個利是,俗話說狡兔三窟,這司禮監掌印的家財何止邸報上所說四十萬兩?」嘆口氣又道:「現在嘛,咱家摸不准皇爺的意思,這馮保嘛,還是敬着點好!」
那少監聽了,屁股底下像是長了針似的,扭個不住。不敢遽然告退,探問道:「莫非皇上還有起復他的意思?」
李太監道:「這個咱家不知。不過短短的日子,提督東廠的陳矩已經來信三封,卻都是咱家轉交。雖不知寫了什麼,不過嘛,馮保就算沒有御賜大氅,僅拿着這幾封信的封皮,這南京地面上想要順手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