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任總理大臣後,原虎坊橋老宅的鄰居識趣搬離,半賣半送的將半個胡同都賣給了張家。隨着張居正權柄日重,此際的張府宅邸佔地二十多畝,豪奢不下於王侯。
儘管佔地廣大,但張居正回府多數還住原來那處臨水的書齋。他從政事堂被送回來時,臉色憔悴灰敗,把張府上下驚的雞飛狗跳。
待安置好了,張居正強撐着對張敬修道:「去把姚先生喊過來。」又對次子張嗣修道:「你去寫帖子,把子和先生(劉應節)、水濂先生(潘晟)、石汀(殷正茂)先生約來,今晚見面。」想了想又道:「把汝墨(申時行)、王篆也喊來吧。」
待兩個兒子分頭出去,張居正又吃了一粒蘇合香丸,閉目休息。過了一刻鐘,張敬修和姚曠一起到了。
姚曠見張居正臉如金紙,嘆道:「相爺何必着急上火,此類揭帖,不過是些許畜類喪心病狂,狺狺狂吠,皇上還能因之發作您不成。且放寬心事,靜攝養生。」
張居正聞言睜開眼睛,苦笑道:「昔時先翁被刺時,吾也無有此時心境。柄國十年,發疏不能勝簪,身弱已不勝衣,更恐高處不勝寒也。」說完,長嘆一聲,意甚蕭索。
姚曠道:「皇上信重相爺,聖眷優隆歷朝未有,何必出此喪氣之語。」張敬修在一旁也道:「父親不必憂心,六弟方及冠,皇上已經有意以壽陽公主尚之——」
張居正道:「唉。你才取了功名,不知帝心如獄四個字如何寫來。今年以來,浙江先發大案,此時尚未料理清楚;京師今日又發揭帖案,吾料旋踵間又要起大獄。」
「萬曆元年平台召對之時,皇上即有意變法,被吾攔住了。萬曆五年時,皇上許以總理大臣之位,為報皇上恩遇,才無奈挑起了這萬鈞重的擔子——五年來,四面皆敵耳。咱家縱有一時富貴,焉能長久?若吾撒手西去,若類如劉台案這般案子再發,恐覆吾家。」
姚曠聽說,驚道:「大人,莫非這劉台罪名真是冤的?」張居正聽了,目光黯然,緩緩點頭。姚曠到抽一口涼氣,一時間失語。
張居正道:「吾乃劉台座師,其五千字一本,狠毒入骨三分。若不重重處置了,總理大臣權威何在?不得不為耳。」
「張學顏前年進位樞密院後勤部,據說與浙江案子脫不了干係,惶惶不可終日。然而此案皇上親主,正在窮究根治,吾無能為力也。揭帖案是有人盯上張學顏這條線,項莊舞劍,意在居正也。」
姚曠聽說形勢如此險惡,咽了口唾沫道:「那劉台之死可是——」
張居正搖頭道:「此非吾之授意,死狗一條,我哪裏還在意?當年皇上下旨,廷杖之人不得敘用,我又何必去惹那騷氣。看到揭帖的時候,我就猜這是嫁禍江東之計。」
姚曠暗驚道:「這幾年皇上重手迭出,朝堂早就『一議論』矣,大人指揮如意,如臂使指,還有誰能出如此殺招?」
張居正皺眉道:「吾所慮也在於此。藏在草叢的毒蛇才可怕,吾實不知這暗箭何處射來。」
姚曠作為張居正最信重的幕僚,身家性命都與張居正綁在一起,此際張居正將隱秘之事和盤托出,就是問計於他。他心中快速梳理張居正的核心圈子、外圍圈子和朝堂各派,欲尋出蛛絲馬跡來。
張敬修在一旁道:「父親,是不是從兩廣總督吳文華和廣西巡撫郭應聘入手?他們非父親所薦,而劉台暴斃的消息定先經過郭應聘之手。而其不報中樞,跡甚可疑。」
張居正想了想,道:「小江(按:吳文華的號)其人弘厚溫粹,介特有守,必不能為此詭譎之事。至於郭應聘——」目光轉向姚曠。
姚曠道:「郭華溪與劉台此前就相厚,以他的為人也不至於下此殺手。此事應與兩人無關,至於公子所說,郭華溪消息不傳中樞的懷疑,那劉台不過一罪囚,郭華溪有何理由上報其死訊?不報才是對的。」
張居正苦笑道:「若一下子就猜到是誰在落子,那這揭帖案也太簡單了。」說完這些,他又感到疲累,合上了眼睛。
姚曠道:「我與公子先下去想想,相爺躺一會兒。」張居正點了點頭,姚曠出門前又道:「過一會兒,皇上該派太醫來了。如何措置?」
張居正閉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