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定了定神,跪地稱頌道:「皇上聖謨深遠,以一簡單報紙掌住朝廷民心輿論,臣之能遠遠不及,唯高山仰止耳!」
朱翊鈞聽了,好像三伏天喝了冰鎮酸梅湯,這嘴角的笑容收不住。隨即抬頭看了看對面門上方自家寫的的「朝乾夕惕」匾額,才定下心來。
他先叫張居正平身。又拿出一張紙道:「這報紙一物,即能宣貫朝廷政策,又能統聚人心,非能者不可掌總。現在南京只是試行——朕又起草了一個管理的辦法,老先生看看有什麼不妥當的。」
張居正接過來看了,洋洋灑灑二十多條,就寫了三件事。
一者報社發文必須以事實為依據,不得道聽途說。不採訪得了實證而發文者,輕者罰款,重則報社關停乃至判罪;二則報社必須與朝廷政策一致,不得發佈詆毀朝政或鼓動民心之言,違者重處;三者必須有朝廷頒發辦報許可證,方可辦報。
其他所定細節,離不開這三條大要。
朱翊鈞見東暖閣內還有些伺候的,就輕聲道:「你們退下。」
待孫乾、魏朝等都退了出去,朱翊鈞笑着對張居正道:「這報紙之事,多重視都不為過,若被別有用心的人掌握了,不堪設想。朕可要如海瑞所說那般,行些詭道了——日後擬將天下報紙,利用許可證頒發,都暗暗收在囊中,面上卻要裝出分屬不同,給天下人以多家紛爭之感。」
「如此一來,一方面日後可通過多家報紙論戰,把需要辯駁明白的事體都掰開了、揉碎了講透,傳達給天下萬民。——另外,誅心一點說,要利用某些報紙,把隱藏在暗中的魚給釣出來。」
張居正聽了,深感悚懼。這皇帝還未親政,已有擺佈天下人心之意,而且他還能想辦法辦成,心計之深沉,令人畏怖。
今日朱翊鈞給他的感覺,比之當日平台召對的時候,心思深沉的味道何止多了十倍。此時的張居正如果知道原時空自己「吾非相,乃攝也」的模樣,肯定大聲說:「那不是我,別胡說!」
本時空的張居正算是真真的體會到了所謂「英主」的治政風格。他因做了世宗實錄的總裁官,這段時間經常翻看歷代皇帝的實錄,越看越覺得朱翊鈞這胸懷手腕類似太祖,而大氣又有過之;大氣或稱好大喜功類似成祖,而手腕又有過之——可以說是集太祖、成祖之所長。
與仁宗以後歷代皇帝的小家子氣不同,朱翊鈞的治政風格真像他自己所說的「大其心」。
張居正原先覺得自家胸懷天下,這「宰相」肚子裏裝個福船綽綽有餘,但和朱翊鈞開發東北和治水利這兩件事一比,這魄力還是差了太多;而和朱翊鈞辦報紙掌握天下人心的招數相比,開基二祖包括自己哪裏有這般手腕?
回過頭以治水來說,張居正和潘季馴打破腦袋也想不到朱翊鈞居然把賣鹽場所得近乎全部投入到治河之中。這大工程往上數一直數到秦始皇,也就是修長城和開運河能與之類比。
張居正想起前年馮保到他家密談時,兩人為了鞏固權力,密謀聯合奏請李太后讓朱翊鈞看奏章時的心態——恍如隔世且多麼可笑!記得當時自己還說:「陛下若能勤政如太祖、成祖,也是我們臣子和萬民的福氣。」唉,這還真可謂是幸而言中了!而此時再想想昔日的自己,竟屬於「不知腐鼠成滋味」那般人了!
此際的張居正,心知朱翊鈞就算現在躺倒,以後啥也不干,就以開發東北和全國治河之功,在歷朝歷代的皇帝中也算的上明君。而自己作為「萬曆新政」乃至「萬曆盛世」的開拓者和執行者,史書上這濃墨重彩的一筆少不了!
想到此處,張居正臉色煥發出光彩來,微笑道:「不知皇上屬意誰來掌握報紙之事?」
朱翊鈞聽了,臉色有些複雜,最後像下定了決心似的,一拍御座扶手,笑着說道:「這件事卻有些不好說了......嗯,老先生覺得馮保如何?」
張居正聽了,心裏不知是個什麼滋味。馮保壞事當夜,他因不掌握宮中細情,出於自保,安排人將徐爵殺了,又剷除了一批掌握他和馮保來往細情的馮家奴僕。
但當夜百密一疏,竟然將自己和馮保之間的往來信件全燒了,沒讓尤七再送回去幾件無關緊要的。——後來張居正一想起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