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說的是實話,縱然他們在熙寧年間就開始了『變法』,但這場變法,不管是在神宗朝還是神宗朝結束後的元祐,其實都是失敗的。
神宗皇帝面對強大的反彈壓力,猶豫不決,屢次退讓,王安石在兩次罷相後,神宗皇帝轉向改制。但不論是改革還是改制都顯得華而不實,徒勞無功。
再到神宗皇帝駕崩,反對派捲土重來,將『新法』盡數廢除,算是徹底的失敗。
這其中,固然有『舊黨』的強力反彈,但『新黨』在變法中發生的種種問題以及不斷的內訌,也是失敗的重要原因。
章惇現在說的話,其實是一種反思。
宮裏那位官家與章惇聊的次數並不多,很多時候兩人之間是建立在一種默契上。
章惇的很多計劃,就包括『全面復起新法』,都在趙煦不動聲色的壓力中,擱淺了下來的
再到趙煦要以開封府作為試點,章惇就徹底明白了。
因此,青瓦房的工作重心,迅速從『全面復起新法』,轉向了『開封府試點』。
章惇是心有不甘的,畢竟有熙寧以來多年的經驗教訓,他認為全面復起是沒有問題。同樣的,『新黨』也不甘心,他們被壓了七年,積累了不知道多少的憤怒與怨恨。
這也是蔡確一死,『新黨』內部出現劇烈反彈的根本原因。
面對章惇的實話,張可為等人面面相窺,有些接不上話來。
他們預想中,章惇應該爆發,與他們針鋒相對的辯論,只要章惇暴脾氣發作,他們就能抓到把柄,大鬧政事堂。
以現在這種情勢,章惇但凡錯一點,朝廷里就容不下他!
可是,章惇沒有,前所未有的平和,解釋的十分誠懇。
張可為等人想要再多逼問些,抬眼看去,就看到蘇頌,蔡卞以及諸位尚書,都以一種不太友善的目光盯着他們。
張可為心裏一咯噔,到了這種時候再繼續逼迫,就顯得是他們故意針對章惇,惡意的攻訐當朝相公,居心叵測了。
蘇頌見章惇壓住了這些人,心裏鬆口氣,挺直身體,準備端起宰相架子,了結這件事,剛要說話,一個黃門轉過身,提着一捲紙,慢慢走進來。
大宋官員對太監是極其看不起的,縱然表面上不會過分,但看到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黃門,突然出現在政事堂這樣的神聖地方,都紛紛皺眉,面露冷色。
包括蘇頌,章惇,蔡卞。
小黃門看着這麼多大人物,臉角一顫,硬着頭皮上前,僵硬的笑呵呵的道:「諸位相公,官家在宮外發現了不錯的一方墨,特意寫了幾個字,讓小人來送給章相公。」
蘇頌瞥了眼章惇,沒有說話。
官家讓人在這個時候送來一幅字,豈會是尋常的贈與。
大堂內一眾朝臣,神色暗凜。他們可以在這裏懟章惇,卻沒有膽子懟那位官家。
這位官家與以往的仁德皇帝大不相同,紫宸殿與垂拱殿外的血跡,到現在好像都還沒幹!
小黃門拉開紙張,看了眼,而後深吸一口氣,大聲道:「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眾人看着這句話,心頭微震。
這句話是給章惇的,還是給這裏所有人的?
章惇已經站起來,抬手道:「謝陛下。」
小黃門地給章惇,行禮之後,連忙離開。
這些大人物的氣場太強,他根本不敢多待。
章惇拿起來,仔細審閱一番。
趙煦的字,相對於這些在座的進士出身的大才子,甚至大儒來說,根本就算才入門。
但,這是趙煦寫的,再差那也是御寶!
章惇默默的看了一陣,將這道手書放到桌上,坐回原來的位置,慢慢的直起腰,劍眉立起,臉角又浮現了眾人熟悉的教書匠的嚴厲之色,沉聲道:「官家的意思很清楚了,無需再多說。現在來說說去年以來,包括蔡確奏本以及身後事……」
蘇頌眼見章惇又恢復了往常,臉角抽了抽。
章惇拿出了『事實宰相』的架勢,這是明擺着要了斷官家親政以來所有的糟爛事,全心推動變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