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娘推開窗時,清早的吆喝聲在甘棠巷中響起,攪和着熹微的晨光,將前夜的鉛華與煙塵滌盡。她按着撐窗的杆子,掃視巷道,但一直沒看到聶爾過來。
過了一陣她才收回目光,坐回桌邊,把桌面上散落的銅指甲片收進妝奩,這是她平時用來彈琵琶的配件,不過之後暫時是派不上用場了。
她抽出妝奩底層的小屜,拿出一個綠雲錦的荷包,把荷包里的東西拿了出來,一片片戴指到頭上。她對着窗戶張開五指,晨光透過指甲,被染成黃褐間雜的溫潤剔透的色彩。
這是昨夜紅袖招當家的送她的琵琶指甲,原先的銅片雖然用慣用順手了,但撥弦時難免會有雜音,換成玳瑁質地的便無此患。
聶空空望着顧九娘戴上手指的玳瑁片,又把目光投向牆上懸掛的那把舊琵琶,琵琶染成朱紅的弦線已經掉色,桐木面板上的清漆雖看起來很舊了,但還是保存得很好。
聶空空生在煙花柳巷裏,卻對樂藝從來都沒有興趣,甚至有些鄙夷。這時卻不禁伸指撥了一下琴弦,心想,在眾人中央豎抱琵琶那個人怎麼不是自己呢。
「別亂動。」顧九娘微蹙起眉頭,看了聶空空一眼,然後翻開桌上的曲譜。
雖然昨夜被曹素蘭親自邀請參加大魚龍會,可要練好一首曲子豈是朝夕之功,縱使琴藝高絕如薛簡,當年為彈好一古曲《霄霆》,獨身去龍門絕地,臨着百丈瀑布彈了半月才得大成,而這無名譜的難度比那古曲有過之而無不及,短短三日,不求能彈得爐火純青,只求能做到不在人前出醜便好。
顧九娘昨夜在紅袖招中彈琵琶過後喝了些酒,雖然只是淺嘗輒止,但也許是因為心境之故,回家一覺醒來過後,便感覺像是宿醉了一回,腦袋有些昏沉,回憶昨夜的經歷,如夢一場。
此時清醒過來細想,便知道昨夜那首曲子彈得只能算是差強人意,顧九娘心中不免忐忑,玄都城裏擅長琵琶的人不在少數,憑自己昨夜的表現真能在魚龍會中脫穎而出麼,若紅袖招那位當家的改變了主意,不肯再借出玄象……
顧九娘心緒紛亂,聶空空則想不到那麼多,只是不稀罕地哼了一聲,頓了一會兒,又嘿嘿笑了起來。
顧九娘奇怪地看了聶空空一眼,聶空空回應顧九娘的目光,說道:「昨晚要是阿爹也在就好了,阿娘,阿爹昨晚做什麼去了?」
「誰知道?」顧九娘淡淡說了一句,又垂下眼帘看工尺譜。
聶空空追問道:「昨夜你們不是一起走的麼?」
「許是跟誰喝花酒去了罷。」顧九娘頭也不抬地說。
聶空空嘆氣說了聲可惜,又說:「不過他過幾天就能看着了。」
「有什麼好看的。」顧九娘淡淡道,「他看得明白什麼。」
聶空空聽得出顧九娘口中淡淡的怨氣,雖不知這怨氣來自何處,但聽起來卻不是滋味。正在這時樓下傳來喊聲,聶空空聽聲音耳熟,把頭探出窗外,便見到了樓下等待的李蟬。
聶空空眼睛一亮,自昨夜起她便有許多東西想問李蟬,卻一直沒找到機會,揮手喊了聲阿叔,便反身跑下樓。顧九娘聞聲起身來到床邊,俯身看到樓下的李蟬,對他微微一笑,卻見李蟬神色有些沉鬱,不由心裏咯噔一下。
聶空空三步並做兩步,已下樓把李蟬迎進家中,顧九娘坐回桌邊,本想等李蟬上樓,問他一些關於曲譜的事情,但看了兩眼曲譜,卻不知怎的沒了再看的心思,不自覺捏住一方錦帕,沉吟了一下,還是下了樓。
聶空空並未發覺李蟬與平時不同,一進門便向李蟬問這問那,而李蟬敷衍搪塞幾句後,便抬頭看向下樓的顧九娘。還沒等李蟬說什麼,顧九娘便問道:「出什麼事了麼?」
李蟬看了一眼聶空空,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顧九娘察言觀色,輕聲試探道:「是紅袖招不肯借出玄象了麼?」
「不是。」李蟬搖頭,「昨夜你和聶三郎是幾時分開的?」
顧九娘心中裝的全是魚龍會和琵琶的事,本來還滿心憂慮,聞言一下鬆了口氣,沙啞笑道:「原來李郎是來找他的,他不在我這。」
李蟬見顧九娘會錯了意,又追問道:「昨夜你和他是幾時分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