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政殿內。
倒是一番君臣相知其樂融融的景象。
李憲默然在側,看着君臣推心置腹地相聊。
官家感嘆道:「自古兵難遙度,不過朕實話實說,方才徐禧和呂大忠所言的橫山進築,朕看來確實有可為之處。」
「為何卿執意不肯,而進築蘭會,天都山,平夏城,確實有耗力耗時之弊。」
章越看出官家心底確實仍有支持橫山進築之心,但這一次卻在御前選擇了支持自己。
為什麼呢?
章越猜測,是不是曾國藩與左宗棠鬧翻後,朝廷更信任曾國藩了的原因類似?
章越一向是從理智上如此揣測別人,情感上還是更願意相信二人間推心置腹,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君臣之誼。
「章卿為何不言?」
章越肅容道:「陛下知遇之恩,臣當鞠躬盡瘁以報答,怎敢隱瞞。」
章越心道,因為我穿越過來的,再進築下去就要重演永樂城之戰了。不過章越肯定不能和官家說這個原因,所以必須想(編)另一個說辭。
章越想起後世看到一個段子於是道:「陛下,臣以庖丁解牛喻之,莊子如何言庖丁為何善於解牛?」
官家笑道:「不是熟能生巧,故能遊刃有餘。」
庖丁解牛的故事,可謂婦孺皆知。但都將庖丁的技藝高超,歸於『熟能生巧』一句話。
章越道:「陛下,惠文君問庖丁為何技藝高超,庖丁卻道,我所好的是道,道更勝過於技藝。」
「而庖丁之道是什麼呢?」
「差的庖丁,用刀來砍牛的骨頭,忙得精疲力盡汗流浹背,一個月要換一把刀。而好的庖丁,刀來切筋骨和肉了,雖然是輕鬆多了,但也是一個月換一把刀。」
「而庖丁的刀十九年了不鈍,仍然與十九年新買的一樣,這是為何?因為牛有骨隙,容納刀刃其中綽綽有餘了,這就是遊刃有餘。」
「庖丁每次遇到筋骨交錯的地方,就小心翼翼地為之,最後一刀過去牛肉解開,每當這時候我就持刀四顧,非常的心滿意足,將刀擦拭乾淨收而藏之。」
官家和李憲都不明所以,章越所言沒什麼不同之處啊。
章越道:「陛下,庖丁解牛最要緊的不是庖丁,而是刀刃啊!」
「這刀刃就好似人的身心一般。粗劣的庖丁用刃猛砍牛骨,雖辦成了事,刃也損了。好一點的庖丁,去砍牛筋,但刃也是在不知不覺間一點點損了。唯獨善庖者,用刃十九年而不損。」
聽章越之言,官家和一旁的李憲都是神情一震,似略有所悟。
人生有太多不得已,總是為了什麼,而委屈了自己。好比明明是不喜歡的工作,卻迫於生計不得不幹着。
明明是很討厭的上司,卻不得不每日笑臉相迎。
這就如同刀刃硬砍牛骨一般,為了謀生足食,每天損耗着自己的身心。
還有為了討女朋友開心,委心地讚美。
為了拍領導的馬屁,故說一些違心的話。
這就似刀刃砍牛筋一般,看似獲得了眼前的好處,但身心也在不知不覺地損耗掉了。
都說太用力的人走不遠,但庖丁解牛告訴我們不僅走不遠,甚至也達不到更高的境界(遊刃有餘)。
章越道:「陛下,莊子將庖丁解牛收入養生之篇,是告訴世人如何用之養生。用此篇告訴世人厚養自身之意。要學會善待自己,像愛護刀刃般愛護自己的心。」
「若以此喻之治國之道,常有官員說使不得要『苦一苦百姓』了。好像百姓不吃苦就治理不好國家了一般。」
「臣不知道到底為何治國之策,非要犧牲百姓來才能辦到。難道苦了百姓,就真能治理好國家了嗎?」
官家聞言慚愧不已。
官家想起了當初與章越的利國與利民之爭。
這道理如同你整天壓抑自己,就真能將討厭的工作干好了?
你整日奉承討厭的甲方,就真能將他伺候舒坦了?
「庖丁所言的解牛之道,就是【無為】之道。」
官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