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很現實的問題拋出之後,如同一盆冰冷無比的海水,傾瀉到了那些支持決戰到底的武士頭上。
這些下級武士有血氣之勇,但卻沒有腦子,他們根本不知道要面對的對手,和以往都不一樣。
他們以往的經驗,無非就是諸藩互戰。即便有過侵朝、蒙元入侵等對外的事,得到的經驗也都已經過時。
既是公開的討論,武士們也可以暢所欲言,各抒己見。
然而那些支持決戰到底的武士們,想出的主意都很可笑。
有說,可以假裝和談,找一些死士扮作隨從人員,登船之後,冒死突襲,擊殺大順的水軍,奪取艦船後將艦船燒毀。
有說,可以趁着雨天,大順的火器不能用的時候,白刃豬突。唐人善用火器,白刃接戰恐不擅長,可以一直拖到雨季來臨。
有說,寇可往、吾亦可往,可以讓武士搭乘商人的船,去大順沿海劫掠,逼迫大順的海軍回去守衛。
想法五花八門,然而實際能用的,半個也無。
要麼就是覺得大順會按照他們的想法去做,而不會有任何的應對;要麼就是各種想法純粹扯淡,根本沒有一丁點的可行性。
唯一有點可行性的,就是拖到雨季來臨。問題是雨季來臨之前,大順就能攻下九州島,只怕根本等不到。
長久的討論之後,幕府「終於」被說服,認定了確實不能再打下去了。
但是,和談的條件,有兩個,也得需要諸藩背書。
一個是島津氏怎麼處置?
一個就是大順要是讓日本朝貢,該怎麼辦?
德川吉宗當然知道該怎麼辦,但是怎麼辦卻不該他來說,只能讓諸藩來說。
諸藩避開了島津氏的處置,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島津氏要用人頭來獻祭,但誰都不想提,要等着因為疝氣在江戶修養的島津繼豊自己提出來。
死了你一個,幸福剩餘家。如果不識時務,那麼島津氏的分封藩國被收回也不是沒可能——如果島津氏不想主動去死,西南諸藩會幫着島津氏去死的,大順如果要攻打鹿兒島,西南諸藩半個兵也不會派。
至於朝貢的問題,諸藩的老中也指出來,當年足利義滿將軍是朝貢大明的。
有人查過明朝的記錄,足利義滿死後,大明禮部是定過諡號的,諡為「恭獻」。
當然,這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日本一大批學過儒學的、也有研究過諡號的。
恭,可不是啥好諡,基本上都是明褒暗貶的。但總歸也不至於說太難聽,沒有達到明着諷刺的地步,也不是不能接受。
明朝可能知道幕府之上還有天皇、也可能不知道,但大順這一次肯定是知道的。
所以要朝貢的話,只能是天皇做日本國王。幕府將軍的級別還要往下調一級,這是必然的,只是調到什麼程度,那就要看大順的意思了。
足利義滿死後的稱號,是鹿苑院太上天皇,既然足利義滿混到了太上皇的名號,那麼足利義滿朝貢天朝,也可以作為故事制度,讓現在的天皇也朝貢。
這並沒有什麼太過難以接受的。
這件事有故事可依、「說服」了幕府之後,刨除掉鹿兒島藩的問題暫不解決,剩下的也就都是一些小事了。
總歸,諸藩的意見很統一:稱臣可以、割地不行。
這場是戰、是和的討論結束之後,德川吉宗又回憶了一下劉鈺當初送來的信,心裏琢磨着大順可能會提出的條件。
要錢,這不必說。
開關,這個不接受也得接受。
可謂是不幸中的萬幸,至少大順也是反對天主教的,開關之後,日本還可以繼續保持鎖國,大順也會幫着日本保持鎖國政策。
這一點,劉鈺的信上也有所提及。
既是做了大順的朝貢國,大順當然有義務保護藩屬、維繫九州結界,不讓西洋人攻打。
德川吉宗覺得自己是懷璧其罪,大順說是為了琉球,實際上是為了金銀。
可實際上,並不是懷璧其罪這麼簡單,固然有日本多金銀的緣故,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日本鎖國的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