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兼香苦笑道:「通鑑、諸史,終究是唐人的書。帝王之學,日本國不過拾人牙慧。」
「是以,再無出路,唯有安心做藩屬,日夜祈禱,中原不可大亂。順亡,則日本亡;順興,則日本存。」
「或者……賭一把。待劉鈺死,則嘗試造艦,看看大順是否有反應。若無,或可盼大順出一個司馬衷。」
昭仁愕然道:「若有呢?若其人亡而政不息呢?」
「賭,總要付出代價。」
…………
紫禁城中。
「楚人有涉江者,其劍自舟中墜於水,遽契其舟曰……」
同樣的故事,幾乎在同樣的時間,被不同的人講出來。
太子李檴坐在皇帝身側,後背已經濕了一片,即便上等的衣料,依舊黏在身上不舒服,可這時候一動也不敢動。
皇帝講完這個故事的最後一個字時,李檴只覺得自己背後的汗水已經沿着脊椎流到了臀的溝溝里。越是想着,越覺得那幾滴汗就像是一個爬蟲在那駐足。
剛剛皇帝拿出來了之前就擬定好的對日條約,詢問太子有什麼看法。
李檴之前並不知道條約的內容,見父皇拿出來給他看,當然知道這實在考教他。
宮廷內的教育還是很嚴格的,未必什麼都說好,才算是考教合格。
太子李檴別的也看不出什麼問題,或者說不知道深淺,不知道該怎麼說。
唯獨盯着裏面準備賣給日本軍艦和火槍一行,發表了一通自己這些年來所學到的意見。
認為這麼做並不正確,就像是前朝對蒙古互市,鐵器兵器是不可售賣的;而之前的海外貿易,也嚴令不得出貨藥材、硝石、馬匹、兵書等。
引經據典地說了半天,結果說完之後,父皇卻給他講了一番「刻舟求劍」的故事。
顯然,這個故事的寓意可並不是讚揚。
不過李淦也只是講了這個故事而已,對太子的應答不說很滿意,卻也不說失望。
有些東西他也是剛剛接觸到,而且劉鈺的很多想法,不是過於激進,而是無史可依。
劉鈺又不是先知,李淦也覺得有些事未必一定如此,將來誰知道會產生怎樣的後果?
就像是明太祖分封的時候,可沒想過會有靖難之役;宋太祖杯酒釋兵權,可沒想過宋能屢戰屢敗;唐玄武門之變,也沒想到日後大明宮政變簡直是唐之特色,不可不有。
人總是害怕未知的可能,當皇帝的尤其如此。
但李淦自認為自己站得高、看得遠,能嘗人之所不能、見人之所不見,這種人向來不相信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至少不相信自己的兒子們能勝過自己的眼光。
可有些確確實實和以前不一樣的事,李淦覺得還是有必要和太子講清楚的。
他自認自己還能使使勁兒活個二三十年,把該辦的事都辦了,太子只要能夠守成即可,未必非要銳意進取,萬一走錯了路可能就會萬劫不復。
之所以講這個故事,還是希望培養一下太子的眼界。
「未曾禁教之前,宮中亦有傳教士,教授你們阿爾熱巴拉……呃,代數等學問,亦當知西洋海外仍有大國。朕亦叫你們看過《坤輿萬國全圖》,鷹娑伯做新圖之後,亦曾叫你們學過。」
「如今世界,浩浩蕩蕩,天朝之內外,截然不同。」
「以往互市,夷狄只能從天朝購買各色貨物。如今莫說與荷蘭人素有來往的倭人,連準噶爾部,都有瑞典的炮兵和工程師。」
「過往的經驗,不可不學,但亦不可削足適履啊。你不賣,倭人就買不到了嗎?倭人從你這買不到,就要琢磨着從西洋人那買?他花一百二十萬兩買舊船,你便用這一百二十萬兩造兩倍的新船便是。」
「但又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今日可賣,明日或不可賣,你說說看,這明日不可賣,當在何時?」
李檴憋了半天,也沒憋出個子午卯酉,心裏更加焦急,緊張不安。
當太子最難。
一旦太子失勢,失了寵,那是比其餘皇子還慘。
當爹的詢問問題,不能不答,還
第一五四章 刻舟求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