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
瓦爾克尼爾看了一眼劉鈺,請示了一下,希望可以私下裏和這荷蘭軍官談談。有些話,畢竟不太好當着人面說出口。
劉鈺也不怕他們耍什麼花招,因為也沒花招可耍。總不能這些荷蘭人眾志成城,突圍出去,退入馬來半島的熱帶叢林中打游擊,最終匯聚成一股堅不可摧的鐵流,一路打到印度的那幾個荷蘭據點去……
除了這個魔幻的可能,也沒什麼別的路可走。
乘小船夜裏從馬六甲和跑路?那是死路一條。軍艦就在海峽堵着呢。
密謀假意投降卻伏擊入城軍隊?大順這邊要打表演戰,又不是為了入城而入城,該炸的炸、該挖的挖、該插旗的插旗,不管有沒有荷蘭人都會這麼打。
大度地一揮手,示意他們可以私下裏談談,便和李欗繼續對坐品茗。
瓦爾克尼爾和那名荷蘭軍官到了另一處被士兵監視的營帳內,直接開誠佈公地說清楚了劉鈺的目的。
那軍官直接秒懂。
「總督大人,也就是說,中國人的目標根本不是消滅我們、甚至不是馬六甲城。只是藉助馬六甲城,向那些小國展示新統治者的武力。」
「我們,就像是戰敗的赫克托耳。臨死之前的請求,希望自己的屍體不要被拿去餵狗。但阿克琉斯無論如何也會拒絕,即便阿克琉斯也認為赫克托耳是最勇猛的勇士……」
這些話就將荷蘭的地位拔的有些高了。
瓦爾克尼爾心道這麼說也不差。東南亞的香料,就是美艷絕倫的海倫。可真正操控這一切的金蘋果,又是什麼呢?
荷蘭軍隊,就如同戰死的赫克托耳,死了仍要被拖去餵狗,就是為了給別人看。
再一想,瓦爾克尼爾嘆了口氣,回首往事,苦痛地說道:「運往錫蘭的免費的華人契約奴,就是中國的特洛伊木馬。我聽說在錫蘭發生的戰鬥中,那些華人在圍攻科倫坡的戰役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我從未想過,木馬計,會被中國人利用。」
到現在,他才用他們的文化思維,想明白了錫蘭事件,到底是什麼。
按他們的文化,確實,這就是木馬計。
一種以廉價且優秀的勞動力為誘餌的木馬計。
聯想到這些日子在大順軍營中對大順這邊情況的一些了解,瓦爾克尼爾不由自主地感嘆起來。
「這位侯爵大人,他是戰無不勝的阿克琉斯,也是足智多謀的奧德修斯。」
然而那個荷蘭軍官卻像是給了句讖語一樣,隨口道:「凡間無敵的阿克琉斯,終究也只是凡人。真正的太陽、阿波羅,會用箭射穿他的腳踝。特洛伊城破的那一天,阿克琉斯就無用了,該死了。」
對這句嘀嘀咕咕的詛咒,瓦爾克尼爾倒是沒當回事,覺得這只是失敗者的一種寄託,就像是東南亞流行的巫術一樣。
敗了就是敗了。
到現在,他早已經是心服口服了。
如前大議長所言,七省共和國佔據東南亞,本身就是一個意外。現在,只是回歸了正常而已。
意外去挑戰正常,怎麼會贏呢?
瓦爾克尼爾嘆息一聲,感嘆着大順為了下南洋的種種計謀,如同十年的特洛伊之戰,從十年前就已經開始謀劃,直到今天終於到了城破的那一天。
許久,瓦爾克尼爾頗有一點點詩意的自嘲了一番。
「美麗的東南亞啊……」
「跟着帕里斯私奔的海倫,最終還是跪在了墨涅拉奧斯的帳篷里請求原諒。」
「如果一切正常,東南亞本來就該是他們的。現在,這位侯爵大人,只是讓事情變回了原本該有的樣子。」
「海倫,終究不屬於帕里斯。」
軍官也跟着哀傷起來,得到的東西再失去,確實難受。
只是,他們此時也想不到,看似強壯強大的墨涅拉奧斯,因為自身內部的原因,生不出孩子。即便奪回了海倫,可能還得讓帕里斯這個小白臉,幫個忙生個娃。
將來包括瓦爾克尼爾在內的這些投降的荷蘭人,其實前途是光明的。只不過他們此時還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