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城中,劉鈺站在樓頂。
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靜靜地看着遠處街道上飛揚起來的奧蘭治旗幟,看着那些街頭的演說家在那裏宣揚奧蘭治家族的神聖,看着大議長驚恐不安地等待着奧蘭治家族的人進城。
這一切在他眼裏,就像是看一幕鬧劇。甚至算不上喜劇,因為荷蘭人已經吊死過一次大議長了。
大議長安東尼的演技也不差,可惜,安東尼沒有個英國長公主那樣的好老婆,自是不知道英國這邊調停的消息。
等到他知道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而就在威廉即將抵達阿姆斯特丹的時候,又一個消息從遙遠的北方傳來,給奧蘭治家族又增添了一份神聖感。
本以為必然要親法的俄國;法國大使和中國大使努力政變的俄國;女皇和法國大使是情人的俄國……和英國簽訂了《英俄條約》。
條約的內容,是針對普魯士的。並沒有如同人們想像的那般,俄國會站在法國一邊,達成法、普、俄三國大同盟,反倒是堅定反普。
如果再加上普魯士退出反奧同盟的消息,簡直真就像是奧蘭治家族是荷蘭救星、天命所歸一般神聖。
一切仿佛1672年災難年故事的重演,絕望的至暗時刻,奧蘭治家族上位,瞬間就全是好消息了。
這能沒有神聖光環嗎?
今天這件事的幕後黑手,一點不相信任何的神聖,所以「壞」消息不斷傳來,這幾日過的也是相當愜意。雖然看上去很狼狽,但實際上心裏特別高興。
幾天前,憤怒的荷蘭市民,搗毀了大順這邊出版報刊的印刷廠,砸碎了機器,還毆打了印刷工人。
上千名憤怒的荷蘭市民在大順使節團的駐地,高舉着木板和條幅,舉行了遊行,讓中國人帶着他們天朝上國的傲慢,滾出荷蘭。
受到貿易嚴重衝擊和打壓的紡織業、制陶業、家具木匠業等的行會成員,是這一次遊行的主力軍。
甚至一些人開始上街,打砸瓷器,甚至有人開始圍攻東印度公司的總部。很顯然,東印度公司和聯省議會,教了教這些荷蘭百姓什麼叫資本的力量。提着棍子的公司雇員,將打砸東印度公司總部大樓的民眾好一頓打。
這幾日騷亂漸漸平息,大順使節團這邊當然不敢開槍。這要是開了槍,事兒就鬧大了。
好在聯省議會這邊還算清醒,派人保護大順使節團,並且將有限的艦隊組織起來,保護泊靠在阿姆斯特丹的大順船隻。
不敢不清醒,真要是一時衝動,大順這邊的欽差大臣被圍毆,那可就是要開戰的啊。
東印度公司頂着百分之五十的死亡率,辛辛苦苦在東南亞經營了百餘年的局面,單單一個爪哇前前後後百餘年就死了將近三萬公司員工,真要是開戰,哭都沒地方哭去。
好在民眾的情緒漸漸平復,辦了這麼久的黃色小報,也算是完成了它的使命,砸了就砸了吧。
樓下,衛兵嚴陣以待,四門大炮就堵在了門口的街道上。遠處,是保護大順使節團的荷蘭士兵。
激情過後,那些憤怒的民眾已經不再聚集,終究他們還有自己苦難的生活要過,不幹活,沒飯吃。
真要是靠股票和東印度公司股息分紅的人,也不可能來砸東印度公司大樓和大順使節團的駐地。
抱着膀子在那看戲的劉鈺,嘴上的笑容已經掛了三五天,就像是有人在他的嘴裏塞了一個晾衣架,讓嘴角固定了一般。
樓下的街道,奧蘭治的威廉乘坐着馬車,在士兵的護衛下、在市民的歡呼聲中,緩緩駛過街道。
靠近大順使節團駐地的時候,威廉忍不住探出頭,向這邊看了看,看到了在樓頂的劉鈺。
兩個人的眼神瞬間相交,隨後分開。
威廉扭過頭,繼續和狂熱的市民揮手,並且不斷承諾自己將為聯合省奉獻最後一滴血,並會堅決地對法宣戰、保衛荷蘭、保衛新教。
這,是他唯一的政治承諾。
朝貢事件,不過是個導火索。
積壓了百餘年的怨氣、對法國進攻的恐懼,才是真正爆燃的火藥。而這根導火索完成了使命後,人們其實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