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一章 新舊利益的衝突(二)
劉鈺這麼說,就純粹是胡攪蠻纏了,而且也就是過過嘴癮。
大順朝廷哪有這個膽子,搞減租減息和三十年贖買?
但以此時儒林的政治正確,在這個基礎下講道理,劉鈺肯定是講不過他們的。好在北派大儒們搞出了這麼一個三十年贖買的幻想,以魔法對抗魔法,以井田對抗兼併,至少嘴上的便宜還能占。
中國的出路到底在哪,歷史已經給出了一個答案。只是這個題目提前了二百年,在二百年前是不是還有另一條路可以走?
劉鈺覺得有第一條路保底的話,那就可以試着嘗試下第二條路。走不通,再差還能比甲午戰敗之後的底子還差?
只是,這第二條路,走起來就有些不仁義了。
譬如現在的松江府,什麼才算是「進步」?
小農破產、進廠做工、實在容納不下去南洋砍甘蔗搓肉桂、或者被迫去南洋墾殖還債。
這……就是「進步」。
把小農逼破產,是有技術的。
不能太急,太急的話,大順會全面反動,新型階層的這點力量也根本沒能力壓制一場比起明末規模還大的農民起義。
要慢慢來,一點一點的來。
比如松江府的低糧價、比如松江府的貨幣稅,從而慢慢讓小農失去活路。
要麼去城市當僱工;要麼被人簽約當契約奴……或者叫契約長工,因為大順法律規定不得蓄奴,所以不能叫奴,得叫長工,然後去南洋勞作。
不把百姓逼到沒有活路,誰肯背井離鄉去死亡率極高的南洋?
但不能一次性把太多的百姓逼得沒有活路,因為一次性逼的太多,還有另一條「吃他娘、喝他娘、均田之後不納糧」的路子。
這就需要施政者有比較高明的施政手段。
但肯定,這裏面沒有減租減息三十年贖買的政策。
總歸,劉鈺和這些士紳們說的這些,也就是過過嘴癮,根本辦不成。
這一番過嘴癮的話,可是把這些士紳們嚇住了。都知道劉鈺的名聲不好,做起事來像個二愣子,皇帝又寵信,誰知道能不能真的干出這麼「禍國殃民」的事?
大順是不敢搞耕者有其田的,這一點誰都知道。
但是,永佃降租之事,這些年卻一直都是底層所呼籲的。明末為了爭取永佃權和減租減息爆發的起義,也都集中在南方。
這些年被大順偶像無害化的剷平王祭祀,固然剷平天下貧富之別這樣的激進想法被遏制了,但是更善意一點的永佃減租的呼聲一直流傳。
永佃減租還好,這三十年贖買政策,可就徹底要挖了全天下士紳的根了。
但從道理上講,又沒法反駁。
因為在他們看來北方那幾個腦子有問題的大儒,如顏習齋、李剛主等輩,他們的最終目的是復井田。
三十年贖買,只是復井田的一個過渡。
是「能井則井、不能井則均」的一個過程。
作為儒生,誰能說井田不是終極理想?在井田這個終極理想之下,北派大儒提出的三十年贖買、耕者有其田、天地間田天地間人共享,等等說辭,在儒家這個特殊的、在劉鈺看來頗有些空想的小資小農封建社的思想體系下,也不能說他們不對。
甚至還有人提出了一些過度辦法。
除了顏習齋、李剛主的贖買法、永佃繼承法外,其學派的其餘人,還提出了一些非常腦洞大開的設想。
比如增加官田數量,對官田降稅、對私田重稅、從而讓百姓都將私田投靠官田。
這顯然是受到了明末小農投效士紳這種做法的啟發。
還比如,嚴格士農工商的身份等級,農民就是農民、工匠就是工匠、商人就是商人,農民才能種地,商人的身份不能買地等等。
這是受到了復古的啟發。
亦或者,將所有土地歸官,搞類似於差級地租的方式。
但是他們只學過這些經書,沒有啥經濟學的知識,這些腦洞大開的想法適合寫進人間天堂的描繪,卻不適合指導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