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以驅逐威廉四世為目的,本來共和派在海牙慘案和法國入侵的威脅之後,已經是勝券在握。
可偏偏有人非想要一步到位,不但要驅逐威廉四世,還要趁着這個完美的機會直接廢掉聯省政府。
結果步子邁的太大,扯着蛋了。
飯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道理誰都懂,事到臨頭的時候卻往往昏了頭。
在前任大議長的遺作出版之後,整個荷蘭的社論界平靜了幾天後,新的一輪論戰又開始了。
這時候,那些筆桿子已經將死了的十幾個人遺忘了。
因為那十幾個人的死,算不得什麼。
而真正有意義的,是「永恆的戰爭」。
不久之後,共和派的一篇雄文橫空出世。
只是,全篇都是辯經的東西,尋常人不是很容易看得懂,而且過於空泛。
【一種永恆的戰爭,存在於專制的力量和人民之間。雙方都在盡最大的努力,捍衛自己的自由。而前者自由了,意味着人民永世的枷鎖;後者自由了,意味着前者被鎖緊了囚籠。】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直接開始定義永恆了,那肯定就要往神學上靠了。
大量的拉丁文詞彙,出現在這篇文章了。神學意義上的人的自然權利,是中世紀的經院哲學證明的,這裏面的證明過程需要一定的神學基礎,而大量的拉丁文詞彙,已經使得荷蘭百姓看不太懂了。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荷蘭的宗教氣氛相當濃厚,這時候啟蒙運動才剛在法國興起,要討論這些自然、神旨、永恆之類的概念,就不得不用經院哲學的邏輯基礎,來進行證明。
後世可能每個人都聽說過「天賦人權」,但這東西,和後世每個人都知道地球是圓的一樣,他只是個概念,自小灌輸成為了潛意識的一部分。
哪怕是個七八歲的小孩,你說地球是方的,他都會嘲笑你,但他卻沒辦法證明。
此時與後世不同。
後世,很多東西是公認的概念和正確;而此時,這些概念想要成為正確,還需要一個過程。
有些東西,不是說出四個字,就能讓人驚呼此真理也的,而是要給出一個證明過程並且讓這個證明得到此時時代人的認可,才能將這種正確傳遞給下一代。
就如同二百年前,地球是圓的,還需要證明;而現在,地球是圓的,連松江府的織工都深信不疑,並且傳遞給下一代就如同人活着就該孝順父母一樣成為了一個不需要證明的公理。
亦如同《幾何原本》裏的公理、公設。最基本的東西,卻不用證明,也無法證明。當大家都學、且都公認的時候,就沒人去懷疑這東西到底是不是真的這麼真理,應該說,絕大多數學過幾何的人,都不會去懷疑那些公理是不是真理、或者去探究下到底是咋證明的。
公理成為不需要證明的公理,需要一個過程。
然而這時候,這些荷蘭共和派提出的概念,就需要他們自己證明。
一旦開始證明,這種空對空的東西,在荷蘭這種環境下,必要扯上神學。
一但扯上神學,就不是普通百姓能讀懂的了。
可不這麼證明,也沒辦法反駁范思林格蘭特的觀點:
因為范思林格蘭特,是以史為鑑;而共和派的那些理論,無史可依。
不拉上神學,就沒法對付歷史。
正如在大順,對抗歷史經驗的最有效手段,是聖人之言。
而在荷蘭,對抗歷史經驗的最有效手段,也是神學概念。
路走到這一步,其實已經把路走窄了。
從開始的煽動性的、挑唆情緒的內容,變成了枯燥的、經院哲學式得辯經,這些社論的影響力就立刻大減了。
重要的是改變世界,而不是解釋世界。
改變世界,要靠荷蘭的百姓。
本身趁着海牙慘案,是個改變世界的機會,以後怎麼辦,先上去再說,結果被他們自己弄成了解釋世界的辯經。
而辯經又辯的一讓荷蘭百姓看不太懂、而又搔不到荷蘭百姓內心的點,看上去說的頗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