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君心難測,此時的情況就是最好的體現。
劉鈺不可能去問問皇帝,哎,你是不是準備在死前把黃河問題解決了?
畢竟,對皇帝來說,黃河本身是不能威脅到皇權統治的。真正威脅的,是黃河決口之後的「人」。
而皇帝覺得, 可能沒辦法解決人的問題,所以可能會琢磨着把人解決掉。
封建帝王,屠戮百姓,如屠豬狗,這種事很正常,變種的草薙而已。
理性判斷,一旦和皇帝這個在理性時代本不該存在的東西結合,那就很容易產生極為可怕的後果。
明末溷亂時代,農民、賤民、礦工等,用暴力給大順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也因之,會讓大順的皇帝儘可能維繫小農的生存;但一旦感覺可能無法維繫的時候,便很有可能扼殺於搖籃之中。
這不是沒有可能,而是很有可能。
一開始,劉鈺聽着皇帝忽然談及輪台詔,他心裏肯定是嘲諷加吐槽。
心裏嘲諷說,皇帝的腦子,頂天也就到那種不談生產力生產關係、期待幾個超人的良心,搞個什麼零之鎮魂曲之類的東西。死前發個輪台詔,把國內的兼併問題緩解一下,讓太子去做「好皇帝」。
這當然要嘲諷。
但到了後面,劉鈺越聽,就感覺味兒越不對。
凡事就怕對比,這味兒越發不對的情況下,劉鈺覺得, 這種類似「放水淹田改稻為桑」的手段, 還不如一開始自己嘲諷的那種想法呢。
做事, 肯定要算成本。
而做事, 怕也怕算成本。
投入成本,是為了目的。
關鍵在於,皇帝的目的是啥?
皇帝的目的,是百姓更好的生活?還是皇權的穩固統治?
大部分時候,二者似乎外表來看沒啥區別,但一旦面臨重大抉擇的時候,就會立刻露出本質。
哪怕不考慮生產力這種理性的因素,只是考慮抽象的百姓更好的維繫小農生活這個目的,投入幾億兩白銀,也是值得的。
但如果只考慮皇權的穩固統治,實際上……是有成本更低的解決方桉的。
鐵路的出現,的確讓皇帝增強了統治的力量。並且給皇帝塑造了另一種可行的方桉。
一旦從京城到漢口的鐵路大致完工;再配上海州到徐州再到皖北河南的鐵路。實際上,黃泛區大順的黃泛區,多半是後世的黃河下游流域,而不是原本歷史上花園口後的黃泛區概念已然是一片四面皆圍的死地。
按照劉鈺設想的花錢移民的構想,這需要大約至少叄五億兩、甚至更多的錢,才能解決。畢竟還涉及到幾千萬畝的耕地, 挖黃河的河道, 必然是最好的耕地區,因為黃河不能穿山越嶺加爬坡,水往低處流嘛。
並且其中必然夾雜着反抗、溷亂、以及即便做了也未必能成。
而如果皇帝真要搞點反人類的辦法,那只能說,成本確實大大降低。
水一衝,死一波、殺一波。北以黃河新河道為壑、西以鐵路為牆、南以富裕鄉紳防止災民南下為忠、東以大海為弱水。
到時候,不但遷徙成本大大降低,而且少了許多遷徙的怨氣,順帶還能重新分配土地。
甚至,完全有可能在大量遷民之後,於黃泛區搞中唐均田制,打造成為皇權的新堡壘,極大地增強皇權的力量。
並且,在鐵路出現之後,以及大順的財政狀況,這種想法,是真的有可行性的……
而且,不論是難度,還是對天下結構穩定的破壞,都比劉鈺一開始以為皇帝要搞的那種輪台詔的手段,簡單多了、影響也小得多。
雖然不知道皇帝是不是真這麼想的,可聽着皇帝說的那些話,劉鈺總感覺味兒很是不對,着實很慌。
於是乎,在皇帝聽來,劉鈺的這番話,讓皇帝略微有些詫異。
就劉鈺在阜寧、蘇北等地的手段來看,怎麼看劉鈺都是個激進的變法派。
皇帝萬萬沒想到,劉鈺竟然說出來一個相對來說最為保守、最為溫和的辦法。
雖然這個內部的保守、溫和,是以激進的對外擴張為基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