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國家,或者一個人,趕上了風口,忽然一下子發達了,自然而然地會產生一種焦慮感。
這種焦慮感,源於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發達。
因為不知道,所以焦慮於能否保持、且能否傳遞下去。
英國此時的整個社會, 便處在這樣一種焦慮當中。
一旦面臨這種焦慮,主流想法無非三種。
一種是宗教,因為我們是天選之人,神選子民,所以我們強大了、發達了。
一種是傳統,經典的就是輝格黨那一套, 一切此時此刻都是傳統的過去所註定的, 我們的傳統註定了這一切。
還有一種, 就是反思,比如此時歐洲啟蒙運動、包括英國的坦普爾侯爵所掀起的中國熱,並且試圖從一個同樣強大的國家中找到規律,來避免這種「不知道怎麼就發達了」的焦慮。
此時英國的整體氛圍,就處在這樣一種焦慮當中。
當這種焦慮面臨戰爭的時候,就會表現出狂熱性和短暫性。
如同奇蹟年時候,全面的狂熱,對皮特的無限戰爭的狂熱支持。
如同奇蹟年之後,全面的恐慌,對皮特的政策各種抨擊。
皮特是靠煽動民意,甚至可以說算是民粹起家的。自然,當情況不對的時候, 他也就會遭到極大的反噬。
他是愛英國的,雖然他的很多舉動就是政治投機,比如他一直以「大平民」自居,為此獲得了大量的工商業資產階級的支持,因為此時他們是民。但歷史上當情況逆轉的時候,他接受了查塔姆伯爵的冊封,立刻失去了大量的支持,以至於金融街取消了對他再度掌權的慶祝。
不過,但他真的認為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英國。
因為,他相信,商業貿易的力量,勝過地主地租的力量。
而他的一切戰略,都是圍繞着擴展商業貿易力量的路線來的。
所以他確信,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英國,而內閣的其餘人都是蟲豸。
也因此,他能比別人更敏感地覺察到大順參戰的目的,以及大順想要的東西一旦達成會給英國帶來怎樣的災難。
大順這邊扯着嗓子喊的「印度問題引發了大順的安全焦慮故而參戰」這一套東西,騙一騙老百姓也就罷了,或者騙騙那些自我反思者也還行,但威廉·皮特是肯定不信的。
和後世歷史上,英國拿到了世界話語權之後的自我神話不同,此時的一部分英國比較清醒的人,還是清楚自己是怎麼發達的。
以紡織品為例,至今為止, 圍繞着紡織品關稅, 英國進行了數次的調整。
1685年, 第一次對東方紡織品增加10%關稅。
1690年,擬定了55種東方商品清單,必在之前的基礎上,再度增稅20%。
1701年,第一次棉布禁止令:
【自1701開始,波斯、中國或東印度製造的所有鍛造的絲綢,孟加拉和與絲綢或草藥混合的東西;以及所有印刷的棉布,以及所有在那裏塗漆,染色或染色的,應被鎖在海關專員指定的倉庫中。所以上述任何貨物都不應該被使用,在英國,無論是服裝還是家具,沒收,對擁有或出售其中任何一件的人處以二百英鎊的處罰】
1702年,再度對東方紡織品增稅15%。
1707年,27種東方商品名單出台,關稅再加50%。
1721年,第二次棉布禁止令:
【為保護和鼓勵本王國羊毛和絲綢製造業的法案,在一千七百二十二十二月二十五日之後,禁止於服裝,家居用品,家具或其他方面使用和佩戴所有印刷、染色或蠟染的棉布】
和後世鼓吹的某個發明一出現,立刻使得英國利於不敗之地完全不同。
簡單來說,英國真正清醒的人,很清楚,英國產業的發展,是幼稚產業保護主義或現代進口替代工業化的一個最典型的例子。
或者更明確點說,是東印度公司用暴力手段,摧毀了印度的工業。
這和後來中國的情況很不同,中國手工業是被機器大生產和第二次工業革命的高效率打敗的。
第一一七章 死與復仇(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