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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三一章 修補者的絕望(下)

    這種絕望,不是如同前朝萬曆四十幾年時候,有識之士已經覺察到了巨大的危機,想要做點什麼,但卻發現什麼都做不了的那種絕望。

    而是,這是大順惟新元年,平定了準噶爾、征伐了日本、奪取了南洋,修好了淮河,繁花似錦、烈火烹油,似如盛世。

    這種絕望,是那種烈火烹油下的絕望。

    是歷史上歐洲在20世紀初的那種,瀰漫着歐洲的絕對盛世下一些人恐懼於「我們的文明即將爆發重大危機、我們的路走的到底對不對」的那種絕望。不是對一戰可能爆發的恐懼那麼簡單,而是更深一些的關於「天下」、「文明」、「未來」的那種。

    這種絕望,只能在繁花似錦烈火烹油的時代產生。

    是一種非常奢侈的、強大的絕望。

    如現在的大順,想做什麼,都能做,哪怕連均田這種事,也在一些卑鄙手段的支撐下,在淮南做了。

    可是,做什麼,都是修補。

    什麼都可以做,什麼都能做,但做的同時卻知道,這艘船終究要沉的那種絕望。

    這比萬曆四十幾年的絕望,更可怕。

    因為那時候,覺得毀滅之後是新生,終有大道通三代。

    而現在,覺得毀滅之後是輪迴,一切的一切毫無意義。

    萬曆四十幾年,覺得大明要完的有識之士不少,但絕對沒有一個想到會那樣完,所以他們只是惋惜卻不過度悲傷。

    惟新元年,覺得大順遲早要完的有識之士也有一些了,但他們中的半數是充滿絕望且悲傷的。

    不是悲大順。

    而是悲天下。

    批判了宋明理學之後,新學問百年遲遲不立,立不出來,已經有一些人覺得有問題了。

    過去的那一套,好像是不行了。

    可新的,該怎麼弄?

    這種不想墮入輪迴的悲傷與絕望,更深點說,其實就兩句話。


    第一句:

    反對資本主義,和支持封建貴族皇權以及反動,並不矛盾,完全不矛盾。

    第二句:

    支持資本主義發展,和埋葬資本主義,也並不矛盾,至少不完全矛盾。

    這兩句話,就是大順現在的死結所在。

    如果不想被動被外部力量捲入資本主義的體系,讓自己淪為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命運,不得已去搞新民革命。

    那就就只能自己主動走進去,搞舊民革命。

    有個師範生這樣說過:拿資本主義的某種發展去代替外國帝國主義和本國封建主義的壓迫,不但是一個進步,而且是一個不可避免的過程。它不但有利於資,同時也有利於無,或者說更有利於無。

    劉鈺一直在試圖這麼做。

    但是,這個饕餮一般的怪物到底有多可怕、多嚇人,劉鈺一清二楚。雖然現在於蘇南已經漸露崢嶸,吃人不吐骨頭,但這才哪到哪啊。

    越是自己發展,復古派的反動空想就越吸引人,反動勢力就越強大。

    而這種反動空想,又是舊時代所能設想出來的最美好的藍圖。

    但這個最美好的藍圖,又是舊時代在盛世悲傷絕望的有識之士認為絕不可能實現的。

    劉鈺倒是信心滿滿的。

    但他的信心滿滿只能自己信心滿滿,因為塑造他信心和三觀的經濟基礎,不是現在的經濟基礎。

    他的信心,源於一個此時聽來純粹虛幻的神話般的生產力大發展的世界。

    一個是虛幻神話,一個是無奈現實。

    對上那兩句話,就是兩淮鹽政使這樣的人,絕望與悲傷的根源。

    阜寧收官田、海州鹽工廠、淮鹽引改票、淮南資墾荒、川南鹽圈地……都繞不過去這兩句話,所以無比的彆扭。

    劉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比如鹽場,他是把工場變為工廠,他有時候是假裝在修補。

    而兩淮鹽政使不可能理解這兩個字的區別,故而他看到的只是修修補補。

    他和劉鈺談完了大順鹽改的脈絡,往遠了說,可以追述到漢昭帝始元六年;往中間點說可以追述到唐德宗大曆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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