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便利店出門,街上車流不斷,遠處十字路口紅綠燈跳轉,騎着自行車的行人站在斑馬線的盡頭遠遠地望着另一邊的人群,在他們之間隔着的是中午大好的陽光,曬得人的皮膚都顯得是晃眼的白色的,黑色的影子打在地上直得像電線杆,綠燈亮起後一走動起來,影子互相交錯來往,偶爾注視發呆太久,就會情不自禁讓人產生一種夏天獨有的暈眩感。
男人出了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後沿着馬路邊圍牆打下的陰影走,半個身子裸露在陽光里,鴨舌帽遮下了大部分的太陽給他的臉上遮上的一片黑色讓人看不清他的臉,手裏提着便當的膠袋藏在陰影里免得被溫度曬變了質。
他住的地方離便利店很近,在直行不過兩百米後就走到了,身旁的牆壁也到了盡頭,轉角往右裏面是一片陽光暴曬的大片開闊黃土地,地面坑坑窪窪的,就連水泥地都沒鋪,到處可見易拉罐和白色垃圾,是個連環衛工人都懶得去處理的境外之處。
在開闊地的深處屹立着一棟有些年生的四層居民樓了,裸露出來的紅磚和灰泥的牆面色差對比刺眼奪目,整個外在牆面斑駁得就像老女人濃妝艷抹也救不回來的臉。
跟它的相貌一樣,它的年紀在建築中也算得上是半隻腿入土的失修老建築了,二十年前有人就在這裏看過它,一直帶到了日新月異的二十年後。其實早年大阪城市規劃局那邊也說過要拆了這棟樓,文件差些都批下來了卻從中受到了阻撓,好像說是拆遷賠償談不攏,搞得上面想搞錢的人有些冒火,所以就想來硬的,但後來又發現這棟樓的主人背景比想像得更要硬,似乎涉及關西黑道里頂層的關係,硬到一半忽然就萎了。
據說當時擺錘都開到樓面前了,又灰溜溜地開了回去,居民樓的主人更是一雙人字拖站在大樓頂部,風吹得花襯衫在身後招搖如旗,看着吊錘開到自己面前,以睥睨之勢橫掃下面戴着安全帽的施工人員,眾目睽睽之下打了一通電話後,一腳踩在吊錘上面指着大街說了一句哪兒來滾回哪兒去...要多拉風有多拉風。
也可能是當時兩邊在談條件時話說得太死了,沒留什麼迴轉的餘地這棟樓和這片地就這麼空下來了,好十幾年都沒有相應的規劃,這棟樓也跟着這片地一直荒廢着,裏面住着的都是一些千奇百怪的人,有歌舞伎町上班的女陪酒,也有牛郎店不怎麼混得開還在熟悉業務的牛郎,更多的還是保守社會毒打的社畜和臨時工們。
大家住在這裏都像是跟這片地和這棟樓一樣暫時爛在了這裏,也不知道會爛多久,可能一爛也是十幾年,也不知道是裏面的人先熬不住死了,還是這棟樓先挨不住失修被某場小震給震垮了。
男人從黃土地的垃圾堆中精準地找出了一條裏面住居民樓的住民人為開出來的小道,慢悠悠地提着自己的午餐穿過開闊地走到了樓下,一邊摸鑰匙一邊上樓,樓道里牆壁上全是塗鴉,從顏色服務的小廣告、假證件製作網站,到紅漆刷的「XXX不還錢我殺你全家」應有盡有,精彩得像是後現代藝術的繪圖。
男人一直上到三樓,他住的地方在1303,一個在大樓里也沒什麼特色的房間,左邊鄰居是一個柏青哥連鎖店的員工,工作時間可以稱得上是披星戴月,起得比賭客早睡得比賭客晚,每天黑眼圈比熊貓還濃厚,經常跟鄰居開玩笑如果看見他門口垃圾哪天沒丟,那就可以直接報警了,因為他多半猝死在了房間裏。
右邊的鄰居則是居酒屋陪酒的女人,年紀奔四了,濃妝艷抹,家裏堆滿了酒瓶子,經常開男人玩笑,說他長得挺凶的,要不要考慮去居酒屋找個保安的活兒,只要跟她玩一晚上,她就把男人引薦給居酒屋的店長...男人沒搭理她,她也對此沒什麼反應,撩笑了幾句就進屋繼續喝酒了,如果說柏青哥店的小哥以後會死於過勞,那麼這個女人大概就得死於酒精性肝炎了。
其實在左右鄰居的眼裏,比起他們隨處可見的工作和身份,住在1303的男人倒是更加富有幾分神秘色彩,因為沒人知道男人的工作是什麼,他們最多只知道男人每天晚上都會固定時間出門,又在凌晨回來,身上從來沒有帶任何公文包一類的東西,空手而出,空手而歸,可卻意外地從未拖欠過房租(着在這棟樓里是一件挺稀奇的事情),但生活過得又十分拮据。
不少人猜測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