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第二章在下午
「盜匪有許多種,就像鳥也有許多種一樣。麻雀和鴛鴦都長着翅膀,但它們並不相同。」
午後時分,趙無恤着黑衣黑甲,催動着趙鞅遣人從晉國送來的代馬,踱步到了那片躺着零星屍體,鮮血滲入泥漿的水灘邊,望着遠處如鳥集雲散的盜跖之徒,說了這麼一句話。
後世的戲曲喜歡歌頌好人為朝廷陷害,被迫落草為寇,但就趙無恤這幾年來親眼所見,大多數盜寇更喜歡欺凌弱小,而不是替天行道的梁山好漢。
當然,他們中只有很少一部分生來就是壞人,為貪慾驅使,心懷惡意,蔑視父兄宗族,只關心**擄掠。
與他們相比,所謂的流民更值得同情,儘管他們落草後也一樣危險和桀驁不馴。
流民們曾是淳樸的平民,臉朝黃土背朝天,從沒離開自己的居所里閭哪怕十里地。直到某一天,邑里穿着華服錦衣的稅吏來了,板着臉,按照簡牘上的記述索稅,民眾們這才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是某位士大夫領地財產的一部分。
於是他們收割的糧食被收走泰半,還被迫幫大夫圍獵野獸,正所謂「一之日於貉,取彼狐狸,為公子裘」。此外還得去城邑做勞役,稅率從十一漸漸升到了二分之一、三分之二,勞役從一年一月升到了無月不征,碰上苛刻的,甚至圈山佔地,不讓你進山林水澤漁獵。
直到被壓榨得無法忍受時,庶民們逃了,逃進了士大夫們無法追捕的山林和大澤中,想要去別處尋找一片屬於自己的樂土。
樂土樂土,無此碩鼠!
他們在荊棘從里穿行,冒着生命危險與野獸搏鬥,受的傷剛癒合一半,就又負上新傷。從來吃不飽,鞋履在無休止的跋涉中逐漸解體。衣裳爛成布條,許多人更因喝了髒水而生病,屎尿都拉在簡陋的窩棚里,苟延殘喘。
如果想要新鞋履。或更暖和的衣物,或能填飽肚子的糧食,他們就得從別人那兒討要,這種方式漸漸演變為偷竊和搶掠,目標自然是和他們以前一樣的平民。偷雞摸狗。殺牛宰羊,而這距離掠走平民的妻女也就一步之遙,流民開始轉化為流寇。
直到某天,他們環顧四周的湖岸,開始惶然不知身在何方,不知如何回家,他們變成了徹底的流浪者。
到了此時,所有家的觀念都已消失,邦國、主君、宗族對他們來說不如一碗餿掉的粟米,至少粟米能讓他多活一天;也不如一袋濁酒。可以暫時淹沒他的恐懼。流寇的生活今日不知明日,吃了上頓不知下頓,活得像野獸而不像人。
這時候若是某位大盜占島稱雄舉起旗幟,就能聚集不少人,盜跖便是這樣起家的。
戰後,在審訊俘虜後,得知柳下跖居然振臂一呼,發出了「等貴賤,均貧富,耕者有其田」的口號後。趙無恤也愣了半響。
他不知道這是歷史上原本就有,還是自己小蝴蝶翅膀帶來的改變之一,只是暗自揣測,後世的學生會不會面對這樣一道歷史選擇題:
請問我國第一位提出口號綱領的農民起義領袖是?
a.盜跖
b.陳勝吳廣
c.張角
d.黃巢
總之。有了綱領的「農民起義軍」和傳統的群盜完全是兩個等量級的,盜跖的話讓他們如死灰般的內心重新燃起希望,不亞於一枚精神原子彈,趙無恤今天便見識到了。
……
趙無恤為了引誘盜跖來鄆城,可謂煞費苦心,不動聲色地加強了除鄆城外其他湖岸的防禦。剿滅盜寇,這也是西魯諸邑聯合的一個約定。同時,他藉口齊魯邊境緊張,大張旗鼓地將鄆城邑卒調離,其實只是繞了個圈,又悄悄開回來了。
對盜跖那些行蹤漏洞百出的細作內應,他故意讓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可以故意向他們透露些錯誤的信息。
功夫不負苦心人,就在一刻前,群盜如趙無恤預料的一路深入內陸。湖岸邊的烽火,還有這一路上民眾倉促逃竄的場景,都是無恤讓冉求佈下的陷阱,誘惑狡詐多疑的柳下跖入瓮的圈套。
而一旦開始搶掠鄉里,就很難停手了,這是人貪婪的共性。
雖然湖岸邊燎台再次神器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