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尼·戴維斯睜開了雙眼。這裏不是他自己的房間。
自他中風之後,世界就變得像一團迷迷濛蒙的灰色幻夢。他開始變得焦急、易怒。有時別人聽不懂他說的話,有時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在做什麼。
只有偶爾短暫的幾個小時裏,他才能奇蹟般地感受到自己醒過來了。那種清醒的時光捉摸不定,轉瞬即逝,之後他又會像結束放風的囚徒一樣,回到自己混沌的世界裏。
年輕的時候,他強壯得仿佛一頭公牛一般。無論受了什麼樣的傷痛和疾病,只要大大咧咧地倒頭睡上一覺,第二天准能精神百倍地爬起來。
但現在,這股仿佛奇蹟般的力量已經漸漸地離他遠去了。他變得像穀倉里的稻草一樣乾枯無力,就連風也能輕易擊倒他。
他的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糟糕。由於請不起醫生,家人只能去藥劑店碰碰運氣。
藥劑師刺破他的皮膚,用採血瓶從他身體裏抽走一些血液,並寄期望於「能夠將阻塞血管的有害氣體」抽取出來。除此之外藥劑師還用了一些瀉藥,但是切尼並沒有覺得有所好轉,相反,他感覺更虛弱了。
最糟糕的是,家人們已經開始接受了他會死的事實。他們開始噓寒問暖,用糖水給他煮水果吃。這反而老戴維斯更加恐懼,他確信自己剩下的日子沒有多久了。
有時候,他也會夢見自己變回了那個偏遠的鄉下村落里,那個名叫戴維·布朗的少年,偷偷想念着鄰家的姑娘,偶爾還偷懶躺在草垛上偷偷睡午覺到太陽落山。
那時候他覺得往後的日子多漫長啊,還有數不盡的時光在等着他——直到租給他們土地的男爵拒絕延續租約。
最初,戴維的家人本以為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領主多半只是想以此為藉口提高租金,雖然日子會更加艱難,但至少還能勉強維持餬口度日。直到當地法院的土地測量專員帶人來到了家門口,在土地上插上了圍欄的標誌。
他至今還記得母親哭泣的面容,父親的咆哮聲,還有兩個妹妹驚恐的表情,以及測量員那可憎的面容。仿佛一場天旋地轉的暈厥,縈繞在他面前,揮之不去。
終於,他忍無可忍,用鋤頭的背部狠狠地敲在測量專員的頭頂上,然後拋下血流如注的測量員和尖叫的家人們,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為了躲開領主和法院的追兵,他像瘋狗一樣沒日沒夜地奔逃,風餐露宿、茹毛飲血,終於抓到機會一個過路的農夫手裏搶了一頭驢子,一路從北部高地逃到了東部的銀霧市。
到了銀霧市,戴維轉手就賣掉了那頭只剩一口氣的驢子,用換來的錢搞了一身衣服,以免有人光憑他的衣着和口音就認出他來。剩下的錢則找了個地方沒命地大吃了一頓。
吃飽喝足後,他一抹嘴巴扭頭去了港口的徵兵處,讓徵兵員幫他填下了自己現在這個名字,切尼·戴維斯。戴維斯這個姓氏正是為了紀念他過去的名字。
在那個年代,舊大陸的戰爭才剛剛平息不久,當兵是個找出路的好門路,不用擔心太早送命。他被送到兵營里訓練了一年半,學了些簡單的射擊和拼殺技巧就被派往了北方諸國的白鹿島駐軍,這一待就是八年。
北境寒冷的天氣令他長了一身凍瘡,還凍爛了兩根腳趾。但除此以外都還算完整,至少他活下來了。他也利用這幾年的時間漸漸地改變了自己的口音,讓自己聽上去更像是來自遙遠的北方。
回到銀霧市之後,由於多年的服役,他領到了一筆多少還算是體面的退休金,用這筆錢加上多年攢下來的軍餉在東區買了一棟破房子,算是終於從銀霧市扎了根。
但生活依舊艱難。之後他在碼頭當了兩年搬運工,賺的很少,而且軍旅生涯的技巧在這裏根本派
不上用場。
由於被凍爛了兩根腳趾,戴維斯走路總是不太協調。一次他不小心踢到石頭跌倒,不光小腿骨折,還摔碎了一整箱精品瓷器,將自己這兩年辛苦攢下來的工資全賠了進去,還倒欠下一大筆錢。
為了還上這筆錢,他不得不鋌而走險去給碼頭的魚叉幫當騾子,沿着鼠徑偷偷往城裏運送走私***和血蜜掙錢。
這份工作的報酬相當高,但風險也是巨大的
第二百八十章 前塵舊夢(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