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八年五月十四日傍晚。
身處戰役最中心的寶雞城下,左良玉並不知道,劉承宗已經給明軍編織出一副龐大的包圍圈,將三萬明軍裹入其中。
他站在圍城營地的土山之上,兩眼倒映着寶雞城下的硝煙烈火,熏熏而起的黑煙也令他急火攻心,督軍攻城的措辭一次比一次嚴厲。
一個時辰里,左良玉所率昌平軍向城頭狠攻三次,次次被打退無功而返,反倒在城下丟下十七具屍首,負傷兩百多。
就這個傷亡比例。
三次攻城,都他媽死幾個人就退下來,說自己在狠攻城頭,誰信啊?
偏偏昌平軍確實是在拼命狠攻,只不過羅汝才的守城法子,跟正常人不太一樣。
敵軍推着攻城軍械抵達城下,他既不讓人放箭、也不讓人放銃,守軍就在城垛後邊蹲着,甚至因為有倆士兵擅自站起來喊話,被他剁了腦袋懸在城牆高杆上。
這會四面城頭都掛着七八個腦袋,羅汝才殺的自己人比攻城死了的明軍還多。
城頭守軍有軍令,不喧譁、不走動、不放箭、不放銃、不放炮。
每一個城垛都做為守軍信地,城磚上刻着幾個人的名字,吃喝拉撒睡全在信地,不准離開。
女牆外掛着氈毯、被褥,這東西在元帥守城法里叫懸簾,白天掛在城垛外招箭矢、擋槍炮子,夜裏由守軍蓋在身上禦寒。
羅汝才下令城外攻城軍隊的槍炮只管打、箭矢只管射,他們不准還手。
一來,城內箭矢、炮子有限,寶雞城的城牆又有點窄,營中三位千斤大銃擺不上城,僅有十位小口徑的獅子炮能擺到城牆上,對射意義不大。
二來,以箭矢、槍炮跟攻城軍隊對射,儘管他能佔據城牆的高度優勢,但兵力畢竟是劣勢,己方還有不少缺少訓練、難以服從命令的新兵,老兵死一個少一個,與其對射,不如肉搏。
所以他讓士兵都在城垛後面,要麼提着錛子、斧子,要麼乾脆攥着槍管子、火筒子,只等着明軍攀爬雲梯上城。
反正左良玉的昌平軍沒有攻城重炮,所攜野戰佛朗機式將軍炮難以摧毀城垛,就算發射的大彈僥倖將一處城垛擊毀,在懸簾的遮蔽下,攻城軍隊也不知道那塊城垛到底碎了沒有。
反倒是羅汝才麾下漢兵藏兵以城垛為限,對攀上城頭的明軍手過砍手、頭過砍頭。
當然,這只是羅汝才的肉搏計劃。
實際上在城頭發生格鬥之前,他的守軍得先把攢了好幾天的滾燙金汁兒順着雲梯車倒下去。
左軍那二百多負傷的,全是被煮沸的金汁灌體,混身燙傷,只有十幾號人能頂着金汁衝到城頭,被斧子、錛子鑿下城摔死。
那可都是頂盔摜甲的先登精兵啊,被金汁這麼一燙,沒幾個能活到戰役結束。
左良玉都要被氣瘋了。
他的攻城準備做得很好,底盤堅固的雲梯車十六架、梯子外圍有木筒遮蔽的筒梯十六架,還有二十多具木幔車,原本想着仰仗這些裝備,足夠將寶雞城一鼓而下。
唯獨沒算到城頭肉搏士兵會被砍下來,偏偏沒造樓車箭塔,結果被羅汝才用金汁一通教育,氣急敗壞地命軍隊撤下來,重新用將軍炮朝城頭一頓狂轟。
炮聲轟隆,打得城上的羅汝才膽戰心驚,在城頭匍匐前進,罵罵咧咧地給軍官挨個訓話。
「都他媽好好守城,城破就自己抹脖子,聽見沒有,左婆子瘋了,你們讓他捉去,非得都活剮了不可!」
羅部軍兵各個都在城垛後頭趴着,被炮子壓得抬不起頭,身邊有千總問道:「將軍,大帥援軍在側,咋不過河揍他呢?」
羅汝才尋思你這人怎麼當下屬的?
淨他媽問些長官答不上來的事,好生不講道理。
羅汝才睜着眼說瞎話:「大帥用兵如神,必有殲滅敵軍的法子,我們守住城就行了,最多十日,大帥肯定把他們都打死那幾個番兵頭子別閒着,該念經的念經,該念咒的念咒。」
說完,他狠狠瞪了一眼發問的千總,心說你我俱為帥府將校,一塊在寶雞城裏困着,你都不知道的事兒,我他媽上哪兒知道去?
第五百九十七章 焚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