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戰之後的夜晚總是格外寧靜,甚至因為太過寧靜而讓人難以入眠。我循着山石砌成的階梯登上城牆,將目光投向東側的那道峽谷之中。夜晚的幽暗吞噬了我的視線,整個峽谷就好像一條碩大無比的巨蛇,正張大了貪婪吮吸生命的嘴巴。
一種別樣的惶惑立刻抓緊了我,讓我忍不住心生畏懼。我竭力想要轉過頭去不再去看它,可那可怕的山谷卻仿佛帶有某種魔力,將我的目光一點點吸入深邃的幽冥之中,與它一同被吸引的,還有我永遠也擺脫不了的那個殘酷的記憶。
一道冰冷刺骨的觸覺沿着脊椎骨爬上了我的脖子,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我不知道這層涼意是因為秋夜的霜風還是發自內心的恐懼,它們給人的感覺總是很相像——在許多時候,它們其實是一回事:寒冷是因為肢體肌膚的怯懦,而恐懼則是靈魂在絕望的冰川中凍結。
隱藏於黑暗之中的的山谷與我記憶里的景象相互重疊,呼嘯的山風猶如多年前那場屠殺中亡者的哀號,帶着凜冽的血腥氣息。我只覺得手腳冰涼,嘴唇也在微微顫抖。對於許多人來說,這也許很奇怪吧:在白日的戰場廝殺間還滿懷勇氣殘忍地一次次將長劍刺入對手胸膛的軍人,在贏取勝利之後,在這個安詳空曠的夜晚,居然會害怕面對一段戰鬥的回憶。
正當我沉淪於往事難以自拔的時候,一隻手臂忽然搭上了我的肩頭。
「又想起那時的事了吧,傑夫?」弗萊德低沉着嗓子對我說道。我轉過臉去,看見我高貴的朋友身着便服,披着一件深黑色的斗篷正站在我的身前。晚風撥撩着他的發梢,露出了一張疲憊而蒼白的面容。直到現在我才忽然發現,夜色中的弗萊德看上去格外柔弱,讓人很難把他與日間那個揮舞着戰刀帶領我們贏得勝利的英勇統帥的形象重疊起來。
「你怎麼會在這兒?」我有些驚訝地問道。
「我……」他剛想回答,卻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整個身體都咳彎曲起來,蒼白的面色因為呼吸受阻而顯露出一層粉紅。
我連忙拉緊他的斗篷,輕輕拍打他的後背,過了好半天他才平息下來。
「你現在不該來着的。」我責備地說,「這裏晚上的風很大,你的身體最近又不大好,小心着涼。」
弗萊德安慰地對我笑了笑,擺了擺手:「不要緊,只是被風嗆着了。」說着,他緩緩直起腰來,和我一起看着山谷的入口。
「還記得嗎,一切都是從這裏開始的……」他輕輕嘆息着,把我們的記憶拉回到那個讓人不願去想念的時間……
大陸公曆1456年秋,龍脊峽谷。
一場殘酷的殲滅戰使這個荒僻的山谷得到了「血谷」的凶名,德蘭麥亞第七軍團近兩萬名士兵被全殲於山谷中,他們中大多數是初上戰場的新兵。在那之前,死亡對於這些生機勃勃的年輕人而言,還只是一個遙遠而模糊的概念而已。
血、殘肢、灰白無生機的眼睛、野獸般瀕死的呼號、捲曲的刀劍……這一切就如一支盛大的樂隊,在你的面前演奏着絕望恐怖的死亡樂章。生命,那本是神創的奇蹟、這世上最奇妙也最寶貴的東西,此刻在這冷酷音符的變奏間變得格外脆弱卑賤。
那場屠殺把山谷中的岩石和人們的回憶都變成了紅色。
只有不足一千德蘭麥亞人從戰鬥中逃生,其中就包括了我們。這些人暫時逃脫了死亡的追逐,但成了那深沉恐懼永遠的俘虜了。直到今天,在我已經熟悉了戰鬥和死亡的之後,回想起那時的景象仍然讓我不寒而慄。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對死亡感到畏懼,這種畏懼似乎比死亡本身更有力量,猶如烙鐵般在我的靈魂深處打下了可怕的印記。對這種恐懼而言,勇氣並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
在那場滅絕生命的殲滅戰之後,德蘭麥亞的西北大門、有着「龍峰之壁障」稱號的堅城提特洛隨即落入了溫斯頓人的手中。自此,這場長達七年之久、大陸中部三個國家牽涉在內的侵略戰爭完全拉開了序幕。對於我們來說,這也是改變了我們一生的戰爭的起點。
現在,我們正站在提特洛城的城牆上,面對着那條曾經灑滿我們鮮血和恐懼的龍脊峽谷。
一個月前,我們肅清了龍脊山脈以南殘餘的溫斯頓佔領軍,把達倫第爾王子的勢力徹底趕出了德蘭麥亞佔領區腹地。事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