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十年的九月。
盛京城裏,秋高氣爽。
是夜,秋月如媚,清澈的月華轉過了雕欄,在窗外灑下清輝。
瓊華凝聚在屋檐下那盆丹桂樹上,花瓣被溶溶的月色沐浴,宛如一段純淨又遠久的記憶,不語婷婷。
牆角蛩吟切切。
窗內燭火搖曳,斑斑燈影。
「娘,妹妹呢?」屋內靜謐無聲,躺在床上的少女,單薄消瘦,遲疑着問了這麼一句。
坐在少女身邊的婦人,正在給少女餵藥。
聞及此語,婦人臉色驟變,手裏的藥碗不覺咣當一聲,落在了地上,摔得碎瓷滿地。
少女的意識,伴隨着那聲脆響,又緩緩消散,陷入深深的睡夢中。
***
凌青菀纏綿病榻,已有浹旬。
她昏昏沉沉的。
這段日子,竟總是在夢裏。
夢裏的一切,仿佛蒙了一層黑紗,幽黯、冷寂、影影綽綽的,什麼都看不清楚。
她昏睡入夢,醒來夢散。
夢裏的事,醒來就記不清了,只剩下一個潮濕、心酸的夢境。
唯一記得的,是夢裏有個柔嫩的聲音,歇斯底里的哭喊着她:「姐姐,姐姐!」
除了「姐姐」,那個聲音沒有說過第二句話。
可是,那個女孩子的無助、驚惶、傷心,甚至絕望,凌青菀能感受到。她聽到「姐姐」二字,眼睛不由濕潤了。
每次醒來,她枕巾都是濕漉漉的。
「菀兒,你醒了?」凌青菀的床前,坐了位男子。看到她睜開眼睛,男子就驚喜出聲道。
男子聲音低沉溫柔。他端坐在錦杌上,穿了青灰色的綢布直裰,身姿優雅,氣度雍容。
他有雙非常好看的眼睛,深邃、明亮,似墨色寶石,褶褶生輝。他看着凌青菀,滿眸柔情。
「大哥?」凌青菀對他,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猶豫了下,才試探着回應。
男子立馬展顏微笑,並且上前摸了摸她的額頭,道:「已經退燒了。好點了麼,頭還疼嗎?」
男子,是凌青菀的胞兄,晉國公府的長孫——凌青城。
「......不疼了。」凌青菀道。
她頭是不疼了,可仍在發懵,有種踩在雲端的眩暈,男子的臉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對於胞兄,她也有種記不起來的錯覺。
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那便好。」凌青城欣慰道。
而後,他起身,喊了凌青菀的丫鬟,「踏枝,把姑娘的藥端進來。」
簾櫳後面,有個年輕的女孩子,清脆應了聲是,就腳步橐駝,去把凌青菀的藥端了過來。
須臾,簾櫳被撩起,丫鬟端了藥碗進來,凌青菀聞到了淡淡的藥香。
「附子、乾薑是主藥。」聞到了藥香,凌青菀腦海中突然冒出這些,「還有人參......」
她眉頭輕蹙,心裏的疑惑更重了。
「沒事。」大哥瞧見了她蹙眉,笑着勸慰她,「藥並不難喝。大哥給你買了蜜餞,喝完了就吃,可好?」
凌青菀被丫鬟攙扶着半坐起來,懵懵懂懂點頭。
大哥手指修長纖瘦,拿着牡丹花紋的湯勺,將熱的藥湯送到了凌青菀的唇邊。
「我......我自己喝。」凌青菀道。
「大哥餵你喝,這是娘交代的。」大哥只是微笑,依舊舉着湯勺,餵她喝藥。
很是寵溺。
凌青菀又怔怔望着他。他的神態,熟悉又親昵;可是他的臉,好似不對。
她有個哥哥,她哥哥很疼她,這點凌青菀記得非常清楚。
但是,她哥哥仿佛不長這樣......
她迷迷糊糊想着,喝下了送到唇邊的藥。
「人參、附子、乾薑,還有桂枝......嗯,祛風寒的。原來,我是染了風寒。」凌青菀一邊喝藥,一邊想着。
到嘴裏的藥,她可以憑藉味道分出分成來。
「我什麼時候學醫的?」
她不記得了。
一場風寒,她竟像是從鬼門關走了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