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璀璨。
司暮雪沿着銀河行走,天上的星星像是秉在掌間的燭火,永遠也無法追及。
天空中的細雨變成了雪,沿途的景換了數輪,她走了很久很久,足心傷痕累累。
但她的傷非但沒有修復,反而越發惡化,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而是她內心深處的另一個魂魄。一山不容二虎,之前她們有着共同的敵人,外界的壓迫使她們融為一體,如今天地一空,她們之間的裂隙開始顯現。
這些天,她始終在密林里穿行,像是一隻真正的狐狸,臨近縣城時,她甚至會有本能的恐懼,彷佛那裏藏着獵人。
她甚至不敢睡覺,因為她確定,自己還能不能醒來,也無法確定,醒來的會不會是自己。
「你放我出來,你放我出來!」
身體裏,那個靈魂又開始歇斯底里地叫喊。
「你放我出來,我要殺戮,我要飲血,我要歡愉,我要自由,你放我出來,不要再讓我的身體跟着你受苦了,你這是暴殄天物!」
「你放我出去!你在林守溪面前唯唯諾諾,卻對我這般狠厲!是我承載了你,讓你在我體內孕育了百年啊,你早該死了,沒有我,你早已萬劫不復!」
「放我出去!
我不要陪你死!這是我的身體,你沒有資格關押我!」
像是深井之下傳來的嬰兒啼哭,化作無數瘮人的手,撕扯她的意識。
司暮雪赤足走在雪地里,肌膚也覆上了一層冷霜,靈魂深處的叫喊不知持續了多久,從高亢嘹亮漸漸變為央求,卑微的、痛苦的央求……
司暮雪孤孤單單地行走着,像失了魂魄,她感受不到血液的流動,血這樣冷,冷到可以從中析出冰渣。
「我們和解吧……」體內的聲音帶着哭腔,極細,像是個家破人亡的小女孩。
司暮雪停下了麻木的腳步。
最後一截紅尾在寒風中抖動,像飄搖的焰火。
「你還不明白嗎,修妖從不是憑空得來力量,在你決定吞飲神血時,就註定了你死我活。」
司暮雪悽然一笑。
她側倒在冰天雪地里,除了她水火不侵的衣裳之外,無論是玉腿、紅髮、睫毛、櫻唇都覆上了一層白色,這層白色像是冰晶織成的布,披在她的身上,將她永遠封存。
心臟漸緩,呼吸漸弱。
意識的最後,司暮雪隱約聽到了一個遙遠的女子聲音:
「這裏怎麼會有人?穿得好少……這是,從哪戶人家逃出來的小妾嗎……還活着?」
……
「嗯啊……救命……我錯了,不要再打了,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陛下,陛下」
司暮雪從噩夢中驚醒,她從床榻上直起身體,驚恐睜眼,下意識伸手一推,碗破碎的聲音和少女的驚呼聲同時響起。
司暮雪回過神,意識到這只是個夢。
林守溪的鞭笞對她而言是磨滅不去的傷疤,在夢裏,他就像是不可戰勝的惡魔,哪怕她得到了天大的機緣,哪怕她得到了神明的卷顧,那白衣少年始終橫亘在她頭頂,將她一遍又一遍踩進泥里。
夢醒之後,司暮雪也沒有虛驚一場的慶幸感,之前生出九尾,意氣風發的她,卻連將林守溪視作對手的資格都沒有了。
司暮雪看着眼前驚惶的少女,意識到是她救了自己,此刻……她應是在給她餵藥。
「對不起。」司暮雪說。
她努力思考了一下,醒來的到底是誰,是狐祖還是讚佩神女,但她自己也分辨不出來……倒是眼前這個小丫頭,有些莫名的眼熟,總覺得在哪裏見過。
小姑娘立在不遠處,看着地上的碎片,心疼不已,但她沒敢去撿,這位姐姐先前的兇狠神態嚇到了她。
司暮雪下了木榻。
掀開破棉被子,司暮雪才發現,她換了身麻布衣裳,小姑娘見她露出疑惑的神色,嚇得連忙指向了門外,司暮雪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她貼身穿着內裳,衣裳上的熊十分可愛,洋溢着笑臉。
小姑娘以為她要走,卻沒想到她竟主動俯下身子,幫她拾取碗的碎片。
第兩百八十四章:千山暮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