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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斯文在斯

    測試廣告1                  三十多年前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剛從本校外語系畢業,因為品學兼優留下來當了助教。文字谷 www.wenzigu.com他二十剛出頭,圓溜溜的臉非但沒什麼稜角而且難覓鬚鬍,一副黃色的塑料圓框眼鏡,架在不高的鼻樑上,滿面透出學生的斯文。坐在教室里的我們比他小不了幾歲。有幾個女學生吃吃地笑着,因為看見了他未開口先紅臉的窘相,還有那攥着課本的手背上的幾顆紫色的凍瘡。

    不久大家相熟了,知道那些凍瘡是他一個寒假獨居宿舍苦讀和筆耕的結果。他向我們借去了幾門主課的課堂筆記,開始了中文專業的系統自學工程。再不久,我們在《文匯報》上讀到了他對《格列佛遊記》的諷刺藝術的評論文章。

    他的文學功底本來就紮實。他是浙江山區人,從村到鎮到縣到市,一步步一級級地考了出來,有點像當紅電影《秋菊打官司》裏的鞏俐似的。他那家鄉傍着唐詩宋詞常常提及的曹娥江剡溪,倚着留下許多名人足跡的會稽山脈,非但山清水秀,而且歷史悠久、文化底蘊深而足。中學時代他有幸遇上了一些好老師,那位語文老師尤其出色,名叫林世堂,五十年代時出版過一本《中國語法入門》,在浙江教育界很有名氣。後來那林老師在一次「運動」中被錯劃了,據說很要緊的一條罪狀是,他某天豪情滿懷地對課堂里幾十個從山溝里考了出來的原本是放牛娃的高中生說,聽着,我教出來的學生,將來不穿草鞋,要穿皮鞋!


    林老師至今健在。老態龍鍾但依然思維敏捷,善飲紹酒。他的學生之一,本文速寫之主人公黃源深,如今已是全國知名的英語語言文學教授、澳大利亞文學研究專家,臨近春節時返鄉探親,特意前去拜見了自己的文學啟蒙老師,穿着擦得鋥亮的軟皮皮鞋。

    黃源深已年過半百。當年的娃娃圓臉已潛移默化成四方形,額頭起皺,眼袋下垂,青黑的鬚根中央雜着點點銀白。凍瘡是早就不生了。他的妻是當年吃吃笑着的幾個女學生中的一個,每逢他三九天裏離家出差,總往他的行囊中塞一個熱水袋,讓他日裏焐手夜間暖腳。但凍瘡雖絕跡,才五十出頭的人,背卻有點駝了,近年之體檢結果更是不妙身上毛病很多。

    他的妻最清楚他何以這麼早這麼快地邁向了老年。他在那場白白耗去了他十年最燦爛年華的「內亂」結束之後,恨不能將每個二十四小時都當作四十八、七十二個小時來用,他在他那領域裏走得實在太快、太急、太疲累了。他幾乎每天都要在迷濛的枱燈下工作到深夜,很少在十一點前上床睡覺。他沒有任何不良嗜好,不抽煙、不喝酒,但嗜書如命,上廁所時常忘了帶手紙以致要高呼兒子補送,但從未忘帶了一冊書或一本字典。他外出開會既不喜「串門」閒聊,也常常不知好歹地逃避時下各類會議必設之「遊覽」議程,將那侃大山和「學習參觀」的時間省下來讀資料作摘記甚至寫作,以完成他在動身之前就已計劃好了的任務。有一年學校里安排他去杭州玉屏山休養,他欣然前往了,只是手提箱裏塞進了一疊沉甸甸的文稿紙,空白的。一周「休養」結束,他拎回的稿紙上已密密麻麻佈滿了字,近五萬,後來便成了他那本在國內填補了空白的《澳大利亞文學作品選讀》中的幾章。

    他只有一個嗜好釣魚。這自然跟他幼時生活於曹娥江邊有關。他說他現在做夢常做到在釣魚。可是當學校的釣魚協會前來約請他時,他又每每謝絕。他沒空。他欠了太多的文債,案頭的約稿催稿信厚厚一大疊。他不得不收心斂性地拒絕了那「第一誘惑」。

    從小酷愛的釣魚現在誘惑不了他,那就更別提什麼「下海」去趕這個風沖那個浪弄什麼潮了。從他四十歲那年被公派出國去搏取碩士學位那年起,他便心如古井只是牢牢地守住了那個挖掘外國文學之泉眼的領地,從此不惑。澳大利亞的友人熱情地挽留他,悉尼的美麗風光和優裕條件招引他,他卻毫不猶豫地返回了他那一家四口十餘平方米的小屋,領取那時一月數十元人民幣的工資,開始了每天伏案到深夜開拓國內澳大利亞文學研究處女地的艱苦勞作。數年之後澳大利亞政府邀請他去訪問,他攜妻同往,依然是如期返回,雙雙去雙雙歸,儘管其時正是「陪讀」、「留守」等新潮詞語創造並風靡之時。他並非沒有經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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