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在這裏,好好談一談當年的事情。」
李彥打量了一圈這間課堂,做了個請的手勢。
朴正恩步履蹣跚,來到席間坐下,看向楊光先。
楊光先則避開這位先生的視線,畏畏縮縮地跪坐到一旁。
朴正恩嘆了口氣,卻是主動安慰道:「長恭,你不用自責,我早該有此業報,你所為也算是替我解脫了。」
楊光先愣了愣,低低地嗯了一聲,顯然並不相信。
李彥看着朴正恩的神情,倒是覺得他語出真誠:「對於當年的血案,你現在後悔了是嗎?」
朴正恩一手輕輕捻動着佛珠,苦聲道:「不止是現在,早在當年,當看到長孫氏上下在我面前身體潰爛,人人哀嚎,悽慘死去,那副煉獄之景,我就知死後必下阿鼻地獄,不得超生……」
李彥冷聲道:「可伱後來依舊當了潞州刺史,那可是上州刺史,用長孫氏千條人命換來的上州刺史!」
朴正恩身體顫抖起來:「是啊……是啊……我沒有勇氣去向官府投案,更沒有勇氣自盡……反倒當上了刺史……又有何面目說悔恨呢?」
「實際上那一夜後,我渾渾噩噩,走了許久,甚至生出自盡的念頭,就寫了一封信件,傳給楊公,而他立刻派人前來勸阻,諸般許諾……」
「事後想來,這其實就是我貪生畏死,若是真要自盡,還費了那周折作甚?寫信也不過是找一個遮掩的理由,希望別人來阻止我罷了……」
「楊公卻以為我是以退為進,想要好處,居然真的讓我頂替了那時病重的沈君諒,後來更是成了一州刺史。」
李彥微微眯起眼睛:「楊思儉起初忌憚你要以此事要挾,但以他的性格,不會留着這麼大的把柄在你手中,就沒想要滅你的口嗎?」
朴正恩頷首道:「我起初沒有懷疑,後來回想起來,也隱隱有所察覺,他要對我不利,但楊家小娘子出了事,楊公就顧不上我這邊了……」
他嘆了口氣:「自從楊小娘子遭難後,我更認為這是因果報應,一直等着自己的業報上門,如今閣下終於來!」
李彥通過微表情判斷,已經確定了對方的反應不是作偽。
朴正恩的糾結其實很普遍,大多數犯人都無法做到極端的毫無人性,犯了大案後,想要像沒事人一樣活着,過不了心中那道坎,想要伏法認罪或者自殺贖罪,又提不起那股勇氣,就一直糾結着,被捕時反倒有股塵埃落定的安心感。
不過朴正恩稱呼楊思儉為楊公,可見對於楊思儉還是有尊敬的,李彥話鋒一轉,落在他的佛珠上:「你準備出家?」
朴正恩雙手合十:「我已是大福先寺的俗家僧人。」
李彥道:「你年輕時就崇佛,是受到新羅佛學氛圍的影響,而從你父親楊文會的經歷來看,他卻是不信佛的……」
朴正恩臉色微變:「閣下見過我的父親?」
李彥點頭:「前新羅國主金法敏提供的線索,內衛去了趟倭國,將朴氏全族帶了回來,你父親想要逃跑,卻終究由於年邁而去世。」
「我們從楊文會的遺物中發現了他是前隋王族,後因被隋煬帝降罪入了內衛,來遼東查探情報,一直未歸,他後來將認祖歸宗的希望,寄托在了你的身上。」
「結果你犯下那等大案,不僅無法恢復前隋的楊姓,還化名為沈君諒?令尊九泉之下作何感情我不知道,朴氏一族也是惶惶不可終日……」
朴正恩眼眶大紅,淚水終於湧出:「我辜負了父親所託,更是得了應有的報應,害了長孫氏全族,如今全族也將盡誅……」
李彥等他哭泣完畢,才淡淡地道:「令尊的遺體我們已經運回中原,想必他也不希望在倭國亦或是新羅舊土入葬,至於朴氏一族,他們與你所作所為並無關係,一般是不會受到牽連的。」
朴正恩通體一震,立刻拜倒在地:「多謝閣下寬宏!」
李彥道:「但你要清楚,不受牽連的前提,是你們並沒有參與到謀逆之案中,一旦涉及十惡不赦的大罪,哪怕朴氏族人根本與你沒有血緣關係,也會遭受無妄之災!」
朴正恩顫聲道:「楊公……真要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