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靜室內捏着茶盞沉思許久的陳勝,忽然開口道:「你這園子裏,還缺了些綠竹,雨滴拍打在竹林里的沙沙聲,最是令人心寧氣靜。」
雙手捧着茶盞的韓非,聽言淡笑道:「你要是不嫌麻煩的話,可以在這院子裏種滿綠竹。」
陳勝聞言亦笑:「哈,這可是你說的,等我下回得空了,我親自來種!」
這就是他樂意與韓非相處的原因。
他方才在思索該准許哪一家進入漢王廷平定妖魔之患的問題。
韓非也知曉他是在思索這個問題。
但他既不問陳勝拿定主意沒有,也不提任何意見,權當不知曉陳勝是在思考這個問題。
明明以他當代法家扛鼎人以及當代儒家扛鼎人得意弟子的身份,他應當比旁人更關切漢王廷這片戰場的主導權,花落誰家!
喏,李斯不就為了這個,上躥下跳的將工作都做到韓非這裏來了麼?
當然,在李斯的眼裏,這或許是一件合則兩利、一舉兩得的大功一件。
韓非看得顯然比李斯更遠,也比李斯更清楚,這個選擇對於一方勢力之主,意味着什麼!
也正是因為他明白輕重,所以他恪守着自己的本分,沒有試圖通過與陳勝的這點惺惺相惜的交情,去影響陳勝的意志。
成年人之間的交情就是這樣,進一分略顯冒犯,退一分略顯寡淡。
韓非的分寸,拿捏得陳勝就十分舒服。
他淡笑着輕聲道:「那便一言為定。」
陳勝略一沉吟,仰頭將盞中的茶湯一口飲盡,起身,輕輕拍了拍韓非的肩頭:「一言為定……走了!」
他將茶盞交還給伺立一旁的年輕僕役,對其微微點了點頭,大步流星的穿過靜室,走入長廊之中。
隨着他的腳步,一名又名身批玄甲、腰懸長刃的精悍侍衛,沉默着從四面八方匯聚到陳勝的身後,數十人腳步整齊劃一,宛如一個整體般,撞入無邊的雨幕之中……
年輕的僕役目送他們消失在月門之後,才收回震撼而崇敬的目光,轉身取出一條溜光水滑的皮毛,上前妥帖的蓋到韓非的身下,低聲道:「夫子,漢王真是個和煦的人呢!」
此人明面上是服侍韓非的僕役,實則卻是法家後輩,入陳縣即為照料韓非的生活起居,也是作為韓非與法家的聯絡人。
若非如此,韓非身居陳縣,又如何能對諸子百家之事了如指掌?
陳勝當然知曉此人的來歷,他只是裝作不知而已。
這就是陳勝的分寸。
「和煦?」
韓非啞然失笑,腦海中不由得回憶起自己雙目還能視物之時,看到的最後幾個畫面……那是陳勝從天而降,揮手成劍,大開殺戒的血腥畫面。
「自學生入陳照料夫子始,見漢王已不下二十面,除與夫子協商律法細則時偶有爭辯之外,學生就未見過漢王對誰說過重話,與學生這等僕役之流說話,都總是和顏悅色、輕聲細語,上回來夫子午睡未起,學生給漢王烹了一盞茶,取了些許青梅佐之,他竟還向學生道謝……連學生桑梓的里長,架子都比漢王大!」
年輕的僕役跪坐在韓非的輪椅旁,恭謹的輕聲細語道。
韓非張口就欲反駁他,告訴他陳勝會對他這般和氣,乃是因為知道他的身份。
但話到了嘴邊後,他突然想起,陳勝自立為王已有月余之久,至今仍自稱「我」。
既未稱孤。
也未道寡。
連公卿權貴最常用的「朕」,他都一次都未曾在陳勝的口中聽到過。
若說這些都是他偽裝。
能偽裝到這個份兒上,也與真的無異了吧?
……
范增與李斯應召入漢王宮,見到陳勝之時,陳勝正在馬廄內給大毛梳理羽毛。
大毛的體型又膨脹了一圈兒,如今蹲在地上都成人一般高,窩做得都比尋常人家的床還大,喙泛着古銅色的金屬光芒,暗金色的眸子更是透露着一股凌厲之意,令人望而生畏!
「大王這頭金雕越發的神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