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經的戰友有幾個是川軍過來的,在鹿城爭奪戰的時候他們全排犧牲,最後只有李修緣一個人活了下來並立了第一次一等功。」
閻幽淡淡說着老李頭的故事,「之後他每戰比登先,雖然屢立戰功,但實際上是一心求死,他覺得自己對不起那些戰友。也正因為如此,他在轉業之後才拒絕了轉為幹部或者到地方政府任職,而是隱姓埋名跑回家鄉小糧站當一個普通糧站工人直到退休。因為他覺得那些榮譽都應該是逝去戰友的,那些都不屬於他。」
她從兜里掏出一張黑白合照亮給老李頭,「李修緣,認識照片上的人嗎。」
這張照片就是之前林森給吳缺看過的那張年輕老李頭跟戰友的合影。
照片上有三十人,每張年輕的臉上都笑的很燦爛,但哪怕這些人看上去平均年齡不到二十歲,李修緣也是最年輕的那一個。
老李頭怔怔看着那張照片,良久,良久。
良久之後,他那張佈滿屍斑的青黑色老臉微微低垂,聲音嘶啞着輕聲道:「當然認識,哪怕死了也不會忘。我說過要替他們看着祖國強盛起來。」
吳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恍然大悟,「好你個老李!敢情你一直在騙我?你其實根本都沒忘!」
這老頭真是心思大大滴壞!
他明明什麼都記得!結果還非說什麼不記得了!
全特麼扯淡!
既然都記得就好說了,吳缺問道:「老李,那你的執念到底是啥?想跟這些戰友一起吃火鍋?那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老李頭沉默片刻,微微搖頭,「我不想說。」
「我替你說。」閻幽表情依舊冷淡,「其實很簡單,他覺得是自己害死的戰友們,所以一輩子都活在愧疚之中,所以部隊越是給他頒發獎章勳章他就越是愧疚。李修緣,我說的沒錯吧。」
老李頭低着頭,就像個犯了錯卻手足無措的小孩子一樣一言不發。
吳缺左右看了看,撓了撓臉頰,「啥情況這是?」
閻幽回過頭笑着溫柔給他解釋,「這也是我查閱了不少封存檔案才查到的。」
她瞥了眼低着頭好似無地自容一樣的李修緣,淡淡道:「當初鹿城久攻不下,於是他們排自告奮勇去炸城牆,李修緣抽籤抽到了那個名額。
「但是他慫了,他雖然表面上表現出自己非常想去的樣子,但半夜在被窩裏卻一直在哭。然後被排長發現了,最後排長就代替他抱着炸藥包去了,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奪下城牆之後他們排要堅持到後續部隊趕到,他那些戰友覺得他年紀最小,而且膽子小,所以就把他安排在最後面給大家遞炮彈。最後他戰友全都戰死了他才終於等到後續部隊沖了上來。那次他立了第一個一等功。」
閻幽越說,老李頭的腦袋就越低。
後面的話閻幽沒說,但吳缺也明白了。
說到底,老李頭還是個心地良善的好人,越是好人就越是會被自己內心的道德所折磨。
老李頭覺得自己對不起戰友,他覺得抱着炸藥包衝上去的應該是他自己。
進而演變成他覺得是自己害死了戰友們甚至還搶奪了他們應得的榮譽以及之後的待遇。
「如果......」老李頭終於開口了。
他聲音嘶啞,「如果我當時沒有退縮,不,哪怕事後我把這一切都告訴首長而不是隱瞞下來......我心裏也能輕鬆點兒。」
「那倒不必。」閻幽淡笑道,「你以為我從哪兒得來的資料?」
老李頭驚愕抬頭,「難道——」
「沒錯。」閻幽說出了老李頭心裏的那個「難道」,「那些事情組織上早就知道,你那位排長當初就把事情全寫報告說明了,並且懇求組織上不要在意,他是自願的,他說你太年輕,這不怪你。組織上也認可了。」
老李頭喃喃自語,「組織上早就知道......可為什麼組織上不處理我......」
「人之常情,為什麼要處理。而且你之後不是戴罪立功了嘛。」吳缺安慰他。
「我真的不想死。」老李頭痛苦閉眼,但鬼是不會流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