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地一聲,小皇帝直接拍案而起,一雙杏眼瞪地渾圓;她沒想到眼前這個受自己大恩的人,居然敢不顧尊卑地火上澆油。
李雲棠面無懼色地向前邁了一步,雙肘一撐靠在御案之上,口中語氣也是不卑不亢:「皇爺聽我講完,若是覺得說地沒有道理,再處置也不遲。」
勉強壓下了火氣的小皇帝坐回龍椅之上,她打定了注意,任憑這假太監舌燦蓮花也要賞他一頓廷杖,以懲戒其不敬之罪。
李雲棠則沒想那麼多,看到皇帝首肯便娓娓道來:
「永曆元年,張獻忠與孫可望一同戰死於西充鳳凰山,太祖皇帝帶着西軍主力退入雲貴;經營數載之後,為漢家存亡計,奉迎南明的朱由榔為主,聯明抗虜。
皇爺可知道,那永曆君臣是如何『報答』太祖的?」
「朕當然曉得,」小皇帝沒好氣地剜了御案前那張俊臉一眼,鼻中輕哼一聲才做回復,「那朱由榔封太祖為漢王,有何不妥麼?」
「自然是極為不妥,」李雲棠回話時中氣十足,語氣中隱隱有些憤怒,「封為漢王便是故意折辱我朝太祖皇帝。」
「荒唐!」小皇帝直接被氣笑了,「那雲滇之地至今還有為太祖皇帝立的漢王廟呢,照你這麼說,當時受太祖恩澤的雲滇俚民也都嫌惡太祖?」
李雲棠努力不去想南明君臣令人智熄的操作,將思緒拉回到辯論上來:
「且不說是太祖得封漢王在前,漢王廟修建在後;就說那雲滇俚民口中的漢王,意思是漢人之王,永曆賜爵怎麼會用這層意思?
那個只會跑的朝廷,實則別有用心!」
小皇帝不明所以,直勾勾地盯着李雲棠,正等着他接下來的解釋,可卻被突然反問:
「皇爺可知,前明還有另一位漢王?」
她對前明史料涉獵不多,略做思考後搖了搖頭,李雲棠的聲音則又再次響起:
「那位漢王名叫朱高煦,乃是明成祖朱棣嫡次子,明宣宗朱瞻基之叔。他在宣宗繼位之初便起兵造反;旋即被平定,身死藩除。」
話到此處,李雲棠停了下來,但小皇帝並不迂訥,已經聽出了弦外之音:
那麼多王爵不選,偏偏擇了一個因造反除藩的漢王之爵,這不就是明擺着說自家太祖皇帝出身西軍賊寇,無論對明廷做了什麼貢獻,都抹不掉那造反流賊的烙印麼!
「主動奉迎南明朝廷的太祖被其以漢王之爵暗諷,的確跟懿安太后給朕起名李彧有相似之處。」小皇帝縱使不太情願,嘴上也不得不承認李雲棠說得在理。
進而她想到:自己如果有太祖那樣絕對優勢的兵力,恐怕會直接揮師東進,「殺到肇慶,奪了鳥位」罷……
「那皇爺說說看,太祖是怎麼做得?」
皇帝被李雲棠一句話斷了思路,聽得問詢的她未做思索便脫口而答:
「太祖安然接受了漢王爵位,借永曆的影響力拉攏同為義軍的忠貞營、壓服雲貴地區對施行營莊制不滿的士紳,整合了西南抗清的諸股勢力……」
「如此,方才有了永曆六年的川桂湖贛大反攻!」
李雲棠陡然將聲音抬高了八調,從皇帝處接過話茬,並續說了下去:
「逼死孔有德,兼取湘桂,陣斬尼堪,得復鄂贛!
在蜀地勢如破竹的劉文秀亦用圍三闕一之法,逼地吳三桂棄保寧歸漢中,四川全境也終於光復。
就連海上的張煌言以及鄭氏,也趁此良機各襄義舉,將江南和閩粵攪得天翻地覆。」
李雲棠越說越激動,繞開御案走到皇帝身前,雙手抓在天子雙肩繡着的日月上,神色激昂,口中因說話產生的熱氣更是都籠到了皇帝的臉上:
「兩蹶名王,一匡天下,驅除東虜,濟世安民!
憑此恢復漢家社稷的不世之功,漢王於士庶官民擁戴下接受了那朱由榔的禪位,成了開創我大漢一百五十年基業的太祖武皇帝!
如今,世人只知漢王恢復了漢家道統,乃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而那個想要篡奪自家侄兒皇位的逆賊,早就被塵封在了落灰的史籍之中;皇爺博聞強記尚不知有此人,難道不就是對這點最好的印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