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唐毅說要和嚴黨開戰,在座的眾人都覺得血脈噴張,渾身充滿了幹勁,恨不得立刻衝出去,和邪惡的勢力同歸於盡。
只是這份豪邁來的太短暫,很快大傢伙就泄氣了。
雙方的實力對比,實在是讓人絕望。
嚴嵩身為首輔不說,六部尚書加上左都御史,全都是人家的人,而且剛剛砍掉天官李默,又通過京察,樹立無上威望,已經到了逆死順生的地步。
朝堂如此,內廷更是糟糕,由於陸炳被牽連,跑到天津去了,司禮監的幾位大璫頭都被嚴嵩餵得飽飽的,想要出奇制勝,也沒了可能。
連次輔徐階都偃旗息鼓,甘心做小,而唐毅他們呢,不過是幾個新科的翰林,官職最高的也不過是侍讀學士,從五品的小人物而已,想要挑戰嚴黨,簡直就是螞蟻對上了大象,差距簡直不可以道里計。
王世貞毫無形象地揪着頭髮,試探着說道:「行之,其實也不是沒有以小博大的先例,比如當年的給事中夏言,就靠着一己之力,擊敗了首輔張璁,並且取而代之,我相信只要有陛下的支持,咱們還是會贏的。」
「不會!」唐毅自己就給否定了。
徐渭也點點頭,「行之說得對,夏言那種成功是不能複製的。」
諸大授和陶大臨不解,唐毅解釋道:「夏言本身是言官,有風聞言事的權力,而且當時陛下還年輕,鬥志無窮,他憑着一己之力掀翻了元老楊廷和,自然也願意看到夏言把聲名狼藉的張璁扳倒,可是別忘了,如今的陛下已經五十歲了,俗話說虎老不咬人,陛下也被漫長的大禮議弄怕了,變得怕麻煩。當初夏言和曾銑就是沒有看到這一點,倉促提出復『復套』,結果被嚴嵩給設計了。」
王世貞恍然大悟,「我還說陛下那麼睿智。怎麼能被嚴黨給欺騙了,現在我才明白,敢情陛下心裏有數,只是怕麻煩,怕面對百官。才把嚴黨推到前面當擋箭牌。」
唐毅沒想到,王世貞的政治悟性不差,竟然能看到這一點,毫不吝惜給了他一個贊。
王世貞搖搖頭,「行之,明白了這些有什麼用,我怎麼發現嚴黨更難對付了。」
「也對也不對。」唐毅笑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弄清楚了陛下的心思,我們就不會犯李默一般的錯誤。眼下嚴黨把持兩京一十三省,要弄倒他們。後果怕是陛下都不願意承受。所以倒嚴做不到,但是……敲打嚴黨,拿下嚴嵩幾個爪牙,陛下還是願意支持的。」
「難!」
徐渭毫不客氣說道:「對付尋常的爪牙黨羽根本打不疼嚴黨,可是動嚴嵩最親密的幾個乾兒子,老東西又會拼命,對誰下手,又怎麼下手,既要一擊必殺,還要防止嚴黨反撲。分寸拿捏太難了。」
徐大才子沒有往下說。可是意思再明白不過,那就是我不相信你能做到。
唐毅也不跟徐渭抬槓,說句實話,他的確心裏沒數。
「咱們分頭打聽。看看嚴黨有什麼要命的把柄,然後再商量辦法。」唐毅囑咐道:「大傢伙都記着,寧可錯失良機,也不可輕易冒險,保護自己比什麼都重要。」
大家都深以為然,紛紛散去。
轉過天。唐毅還是和往常一樣,到戶部去觀政。
別人觀政,也就是端茶送水,唐毅不一樣,他是奉旨而來,為的是了解財政狀況。頭兩天,戶部下面的十三清吏司,大小官員對唐毅都嗤之以鼻,頗不以為然。
在他們眼中,唐毅就是一個坐火箭升起來的一個幸運的小子,你文採好,關係硬,可真正遇到了具體的政務,你未必能清楚。
大明朝可不乏高分低能的進士官,很多人考了大半輩子的科舉,腦袋已經被八股文塞滿了,好容易當了官,讓他們再去學習,他們都不願意,那怎麼辦呢,就去請師爺!
很多地方州縣,大老爺就是一個擺設,真正做主辦事的是下面的那些經年老吏,官場講究欺上不瞞下,吏員湊在一起,往往就把大老爺給糊弄了。
像戶部這種專業性非常強的衙門,情況更是如此,一般的進士進來,不學個三五年,根本別想弄明白。
唐毅第一天來,就調了浙江和福建歷年賦稅的賬目,不到一個時辰,有書吏抬來了十口木箱,往唐毅的面前一放,人家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