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北方從冰凍之中甦醒,河流解凍,麥田返青,鳥雀飛騰,好像剛從睡夢中醒來一般。
田間地頭,很多勤勞的農人已經開始了勞作,看起來欣欣向榮,只是離近了就會發現,他們臉上遮掩不住的愁雲,更有人破衣爛衫,宛如乞丐,枯瘦的小孩子晃蕩着大得過分的眼睛,茫然跟着大人,傻傻地看着一片片的麥田,幻想着美味的饅頭,不由得嘴角流出了長長的口水。
自從嚴嵩秉國以來,戶部虧空越發嚴重,即便是有市舶司彌補,可是也落不到普通百姓身上,各地的稅負還是不停增加。
有的地方已經徵到了嘉靖五十年,沉重的賦稅逼迫農民破產,輕壯都各奔生路,留下來的都是走不了的,苦守着田地,不知道什麼時候是頭兒。
「唉,東南為官十年,看得都是繁華盛世,再度回來,方知民生艱難!」楊繼盛揚天長嘆,心裏頭很不是滋味。
當年他抱着必死之心,彈劾嚴嵩父子,一轉眼,將近十年過去了,嚴黨還在禍國殃民,而他呢,也從一個滿腔熱血的小官,漸漸變成一個成熟的封疆大吏。
境界的提升,使得楊繼盛平和了很多,可是他卻不後悔當年的舉動。
「大帥,嚴黨倒了大明未必好,可是嚴黨不倒,大明一定不會好,你以為然否?」
胡宗憲臉色陰沉,一帶馬韁繩,立在田間,沉默了許久,只是沒頭沒腦地說道:「楊大人,不要叫我大帥了,從此往後,只有兵部尚書胡宗憲,沒有東南總督胡汝貞!」
愣了一下,楊繼盛苦笑點頭。
兩個人一前一後,揚鞭奮蹄,一路風塵,趕到了京城。
剛到城門口,就看到一隊兵丁舉着牌子,上面寫着歡迎胡部堂的字樣,還有好些樂器,看起來熱熱鬧鬧。
「沒想到朝廷還是挺想着我的。」
胡宗憲暗暗想到,他高興地走過來,有人急忙迎上來,單膝點地,「您老就是胡部堂吧,小的奉了唐大人的命令,前來迎接大人,請部堂前往兵部一敘。」
是唐毅派的人啊!
胡宗憲莫名地失落,倒是楊繼盛,滿不在乎,笑道:「你們大人費心了,這回咱們都是在一個鍋里吃飯,可要好好吃他一頓!」
兩位大人來到了兵部衙門,唐毅一身官服,在二門等候,一見他們,連忙迎了上來。
「默林兄,椒山兄,小弟有禮了。」
唐毅深深一躬,楊繼盛要去伸手攙扶,胡宗憲沒有動作,他只好收了手,乾笑了兩聲。就聽胡宗憲呵呵一笑,「行之,我們風塵僕僕來了,怎麼連大門都不出,莫非小瞧老哥哥?」
胡宗憲語氣帶着玩笑,可是唐毅何等敏感,胡宗憲這傢伙腹黑,表面上卻熱情洋溢,豪爽有禮。
一見面就發難,絕對不是他的風格,或者說,胡宗憲和以往不同了。
唐毅突然有些擔憂,不知道把胡宗憲弄到京城,到底是好還是壞?
心中一閃念,唐毅就自嘲道:「我說默林兄,你還願意看我啊,滿京城的人都把我當成瘟疫,離得越遠越好。」
楊繼盛驚問道:「行之,這話怎麼說?」
「咱們到裏面談吧!」
拉着兩個人,到了尚書的客廳,唐毅把胡宗憲推到了主位,他和楊繼盛左右相陪,唐毅又給他們滿上了酒。
三杯酒下肚,唐毅才長嘆一聲,「上個月我就接了查案的差事。」
「什麼案子?要你兵部侍郎出手?」胡宗憲疑惑道。
「還能是什麼案子,小閣老嚴世藩的案子唄。」唐毅也沒有隱瞞,將大概查出來的情況,能說的都告訴了這兩位。
首先楊繼盛眼睛冒光,興奮說道:「哎呦,行之,我可以替天下的百姓謝謝你了!」
說着他深深一躬,攔都攔不住。
「一路行來,京畿之地,十室九空,百姓面有菜色,苛捐雜稅,多如牛毛,百姓肩上的擔子,重如山嶽。嚴家父子,還有他們的黨羽爪牙,貪墨無度,早已經是國庫空虛,民怨沸騰。如今行之手握大權,正是為國鋤奸,掃平奸黨的天賜良機!賢弟可不能錯失良機啊!」
楊繼盛笑得開心,可是胡宗憲卻止不住的嘆息,神情之中,頗不以為然。楊繼盛就是一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