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寥落,炊煙裊裊。
東邊的日頭,已在嶺上露出了小半張臉兒。乳白色的濃霧仍河流般緩緩流動,給村裏的房屋、路旁的籬樹、村周的峰巒,都蒙上一層朦朧的面紗。
今天,是青螺村的好日子,陳大少爺主持的灌溉水渠——青螺圳就要開挖了。早飯前後,圳頭上就聚滿了看熱鬧的人們。
保長王家貴喜滋滋地,穿上那件對襟團蝠綢衫,戴上瓜皮帽兒,仔細地在腰間掖好那把短銃,又啪的一聲,習慣性地在銃柄上拍了一下。
不一會兒,他便收拾停當,挺胸腆肚、不慌不忙地邁開八字步兒,出了家門。這時,忽見潑皮牛二的身影從籬笆後邊飛奔而來。
牛二一頭齊肩短髮,好像一叢亂草飄飛,瘦弱的身子,細得跟竹杆似的,真讓人擔心他跑這麼快,會不會硬生生從中折斷。
王家貴皺起眉頭,嫌棄地喝斥道:
「慌什麼呢,牛二,跟浪shao的狗牯似的?」
牛二一見他,眼睛登時發亮,放慢腳步,迅速停了下來,氣喘吁吁:
「保、保長喜、喜事兒呀!」
「喜事?「王家貴奇怪地撇着嘴,上下掃視牛二,
「哎,我說牛二,你沒田沒地沒力氣,這陳家少爺挖水圳,跟你有什麼關係啊?再有,那年你偷劉寡婦的肚兜,還沒被陳少爺打夠呀?」
牛二聞言訕然,急向左右溜了一眼,見附近沒有旁人,忙上前扯着王家貴的袖子,小聲央求:「保、保長,老表叔,我不、不是早改過了嘛!別、別老提這舊事」
王家貴將袖子一掙,撣撣身上衣服,整了整腰間布帶,又將那支短銃掖了掖,邊拍着銃柄,邊板起了臉:
「牛二,我告訴你,你可得老實點!你老娘留下的那塊巴掌大的地,一直荒着,所以你表嬸才種上的。前些天你打柴回來,是不是順帶拐到那地里,摘了不少菜。說,有沒這回事?」
「這、這」牛二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囁嚅半晌,「我是路過。見表嬸種的葫瓜長蟲子了,壞了怪可惜的」
牛二話音未落,啪的一聲脆響,早挨了一個嘴巴。
「壞了?」王家貴拽着牛二的胸襟,雙眼圓睜,低聲厲喝,「壞了那也是我家的瓜你要再敢去,別怪我把你賣到外省,當丘八去!」
「不不敢的,再不敢的!」牛二捂着臉,連連點頭。便在這時,只聽噗嗤一聲響,他胸口的衣裳裂了開來。
王家貴一怔,連忙鬆手,放開了牛二,但仍板着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看看,你看看,整天好吃懶做,連件衣裳都舊成什麼樣子了說罷,什麼喜事?」
牛二鬆開捂着臉的手,瞟了瞟王家貴身上嶄新的綢衫,畏畏縮縮地豎起了一根手指,臉上擠出討好的笑容:「村、村後路邊的土地廟裏,又、又來了一個外鄉人」
牛二的胸襟敞開,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看上去就像一塊搓衣板。他那皮包骨的胸腔,又像是個紙糊的燈籠。
時令雖已是盛夏,山村清晨的風仍帶絲絲涼意。牛二連打了兩個噴嚏。他連忙捂住胸襟。見王家貴仍不解地皺着眉,他躬身小聲地解釋:「保、保長,這外鄉人,是個男的十七八歲的樣子」
「壯丁?」
王家貴眼前一亮,試探地問。見牛二連連點頭,他的眉頭迅即舒展開來,少肉的臉上慢慢地浮上笑容,「行啊牛二,別看瘦得跟豆芽似的,腦瓜子倒挺好使正好,前天溪口鎮上的劉老爺,還托我找個人,去頂他三房小舅子的兵額呢」
王家貴拍打着牛二肩頭,開心地笑了起來,「牛二,不枉表叔照顧你多年,一有好事,還能想到你表叔哈,哈哈」
牛二也咧着嘴,笑了。
青螺村地處兩省交界,村後一條大路連通湘贛。土地廟就在大路邊上。廟很小,僅能容五六個人。平日裏無人祭拜,只有逢年過節,村民們才會來上個香。
廟後就是莽莽群山,時見野獸出沒。天長日久,風吹雨淋之下,廟門早朽了大半。平時除了人多勢眾的馬幫,一般乞丐和路人,是不敢在廟裏留宿過夜的。
近年來時局不寧,不時有逃難的流民從青螺村經過,
第四章 壯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