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賀你有聽說過中二病麼?」
昂熱把煙蒂的灰塵彈落在桌上。
「意思是,你們日本有些孩子長到了中學二年級就很把自己當回事,對話語權這個東西變得十分在意,用着比大人還要傲慢的語氣說話,態度變得頤指氣使起來,覺得大人都是窩囊的,如果把大人們的權柄給自己握住保准能讓這個世界比現在好上一萬倍。」
犬山賀眉頭凝成深深的山字,他不確定昂熱是在追憶或是嘲諷,總之這些話在他聽來莫名有些刺耳。
角落裏的櫻乃微微抬頭,看着昂熱老神在在的表情和犬山賀茫然不解的模樣,偷偷的無聲低笑。
「阿賀你還是沒懂麼?」昂熱坐着望向站立的犬山賀,姿態卻是那般的高高在上,「富山雅史告訴我,有些孩子中二病病發期比較早,可能度過中學步入國中就意識到自己的愚蠢,慢慢變得懂事,能體諒大人的不容易了,但還有一些孩子病發期很晚,在見識過真正的社會之前都會把自己想像得孤絕,覺得學校就是束縛自己的牢籠,老師和父母就是自己最大的敵人,除了讀書和升學覺得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事能難住自己,只要放開手什麼都能做到。」
「這兩類孩子雖然有些自以為是,但只要等他們長大就自然會懂事了,最麻煩難搞的還是最後一類孩子。」昂熱語氣認真地說,「還有一類孩子,他們好像永遠也長不大,他的中學二年級能貫穿他漫長的一生,直到七十多歲還在耿耿於懷。」
「只不過是小時候被老師罵了幾句,就在心裏記恨一輩子,發誓總有一天勢必要償還這份侮辱,只不過是因為不聽話被爸爸打了屁股,就在心裏下定決心,不管過多少年,終有一日一定會踩在這個男人頭上,把他給予你心理上的痛楚千百倍的奉還,連同屁股上的紅印一起……」
犬山賀終於聽懂了昂熱話里的冷嘲與熱諷,在其他兩位家主和他的乾女兒面前,六十多年的陰影再度籠罩而下,他的臉上皺起猙獰的紋路,蒼老的手背上青筋暴怒地跳動着,指骨捏得如奔雷般炸響。
那個曾經給予他無盡侮辱的男人跨越了他的一生,再度讓他品嘗到了難堪的滋味,自尊被再次擊碎,自尊心裏包裹的殺心暴露出來,開始緩緩跳動。
可昂熱卻對暴怒的犬山賀熟視無睹,依舊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
「明明只是因為犯錯屁股上挨了一巴掌,卻覺得自己遭到了非人的虐待,總有一天一定要報復這個錯誤的世界,明明只是看過幾部破動漫卻覺得自己掌握了永恆的真理,自己是最清醒的其他人都是愚昧無知的,明明只是被女人甩了一次,卻說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愛情,好女孩在這個時代已經死絕了……」
「夠了!」犬山賀忽然斷喝,瞳孔中泛着瘮人的燦金。
「是麼阿賀?你覺得這樣就夠了是麼?你怎麼活得越老耐性反而越差了?只是這樣你就忍受不了了是麼?」昂熱咄咄逼人。
這位畢業於劍橋的老紳士此時尖酸得像個追魂的惡鬼,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問題都狠狠地刺痛犬山賀內心最脆弱、傷痕最深的位置,刻薄又毫不留情,就像一把把鋒利兇狠的刀子,一句接一句似乎永遠不會停嘴。
「在入境的時候我碰到了一位可愛的女士,我對她說我千里迢迢來到日本是為了見一見我一位愚蠢的學生,為他補補課。」昂熱說,「阿賀,1946年你是我最笨的學生,次次都不及格,但至少在我的教育下你還懂得什麼叫尊師重道,但是過了六十五年,你老了,卻把我教給你的東西都扔掉了,你居然變得比六十五年更加愚笨,想賴在老師手下一輩子不畢業麼!」
昂熱一邊站起身,聲音也隨着身形驀然拔高,忽然就像是置於所有人頭頂之上,覆蓋着整間和室,帶着師長般的威嚴。
此時的和室內寂靜一片,不論是嬌俏的女孩還是尊貴的家主都只有閉嘴傾聽的份。
他緩緩地揭開胸前的紐扣,挽起雙臂的袖口,左手露出青色的虎頭,右手顯出黑色的夜叉,胸口是朱紅的火焰與滾滾黑雲,這是一副極其宏偉的文身圖,從昂熱的手腕覆蓋他的整片身軀還不得以窺探全貌,刺以靛青染以硃砂,綴兆兇狠,浮華暴力。
那是日本黑道中規格最高的猛虎和夜叉,構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