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方圓,人影持劍而立,屍身高聳為山,血淋淋而滂流。
他斬下貪婪者的頭顱,走向被釘穿的神鳥。
這頭古老的羽類,李熄安竟然感到一絲熟悉,仿佛曾經在哪裏見過。
可他停步。
因為方圓深處,響起了沉重的金鐵聲,像有人拔出塵封已久的兵器。隨後便是腳步聲,有東西從深處走出來,整片空間隨着它的步伐而顫動。
李熄安想到了天兵天將提起的一個名字。
「帝」。
是啊,這髒污的牧群該有個放牧者,穢物們不會做出如此隱晦而可怕的決定,它們只會跟隨在某個存在身後,當作劊子手。有人在天庭之中佈局了千萬載,將天地視作棋盤,牧於人間。
幕後佈局之人,天兵天將皆棋子,誰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是顆棋子。
李熄安討厭下棋。
也許對方從他渡劫之日便邀他下完這盤棋局,但被拒絕。民間立起的神像,帝京走動的天兵,一點一點的,那東西在蠶食人間。
對方邀他對弈,可能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們在天庭方圓中重逢。
這便不再是下棋了。
是王對王。
李熄安要殺了下棋的人,這樣無論如何,他都會贏。
腳步聲漸近,一道人影從光芒中走出,披甲,持長矛,這是個高大的男人,頭盔刻上着夏王朝祭祀的文字。分明他的腳步聲能令這方天地顫抖,可他站在這,又與那些天兵的氣息並無兩樣。這卻令李熄安警覺了,天兵的氣息只是表象,對方給他的感覺是極致的收斂,是如面對山河一般的亘古沉靜。
因為萬物皆逝,山川大地是注視者,沉默地俯仰天地。
毫無疑問,他是「帝」。
「赤龍。」帝開口。
李熄安提着昏劍,凝視對方頭盔下的臉,「夏祖王。」
他們此刻彼此相隔一條血河。
這是從羽類胸口流出的最寬闊的一條血河,血源源不斷地翻滾,偶爾會由於靈氣過於濃郁而燃起神火。
「那是很久之前的稱呼了。」帝嘆道。
「你該稱我為帝。」
「帝?」李熄安冷笑,「帝的名號,你還不配。」
「可這是事實,無論你是否承認,我是天庭的帝,天庭部眾皆尊我號令。若我有心,人世的力量只會在天庭下灰飛煙滅,他們無法阻攔我。」帝看上去並不生氣,他語氣平靜,平靜地講述毀滅。
「塵世該有一次清洗,不過恰巧是現在罷了,你們唯一的不幸不過是生在了這個時代,若是在往前,你可以作為一頭縱橫人間的龍,和那些自視甚高的羽化一起走向宇宙,最後死在星海某個無人知曉的角落。若是在往後,你生來便是天庭的生靈,不會迎來死亡,也不會想着抗拒我。」
帝將手中長矛倒插在地。
「你的到來太突然了,可我認為,這並非突然,而是某種註定。這個時代註定你會站在我面前,向我揮劍。畢竟這個世界在未曾破碎的時代就是如此掙扎的,現在再次出現一位命定生靈也不是件值得驚訝的事。」
「但我會說,一切都是無謂。」帝搖頭。「赤龍,你敗過嗎?」
李熄安握着昏劍,被血染紅的赤衣狂舞,他注視着帝,不曾言語。
「你會敗。」他看向李熄安,深邃目光仿佛堪破了未來。
「並且一敗塗地。」
帝京神峰之巔,祭壇表面,銘刻的文字被填滿,流動着黃金的顏色。
蘇月鄰在起舞。
這是從太廟流傳下來的古老舞步,有人曾說,太廟司命的舞步能令神靈低首,是讓諸神為止讚嘆的絕世美麗。她在祭壇上翩躍,寬大袖袍舒緩如雲,伴着蘇月鄰的動作,衣袍上的日月星辰真的在起落,某種規則降臨在她身上,籠罩人間!
起霧了。
霧中下着金色的光雨,雨滴折射出的碎片輝映太古,那是星辰注視下,人與野蠻鬥爭的路途。
天地之間運轉的現象和規律在那時化作人心中的神靈,他們朝拜那些力量,並終將那種力量握於掌心。
蘇月鄰的舞步輕輕踏過時光的水泊,她恍忽了一瞬。
因為她不知道倒映的究竟是過去,還是未來。
歷史是個圈,兜兜轉轉,又回到原點。就像這場祭祀之舞一樣,監天司環繞祭壇,終是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
她垂眸,蝶羽般的睫毛輕輕掩過紫眸,光雨與薄霧映在眼中,這個時候,她仿佛成了歲月的注視者。
途徑幽冥之人。
何嘗不是場輪迴的夢呢?
「紛紛雨兮青渺,瑟瑟雲兮帝歸」她輕聲吟誦。
下雨了。
「下雨啦!」
「真的!下雨了!老天爺保佑啊,老天爺保佑!」
「爹!娘!下雨了!不用挨餓了!」
人們抬頭,感受打在臉上的涼意,歡呼雀躍,這是無與倫比的欣喜和激動。
雨滴落向人間,被人用手心捧起,他們盯着那滴很快便消失在手中的雨水反反覆覆地觀察,害怕這一切都是錯覺。可當雨水填滿他們手心皸裂的溝壑,順着指間縫隙帶走泥土時,他們笑了。
雨水划過他們的面龐,滴落在眼角,又仿佛在哭。
八方雲雨來,覆攏天地間。
人們情不自禁地下跪,叩首,用額頭抵着被水溫潤的大地,這是生命,這是他們的將來。歡喜,大悲,人世繁雜,皆在雨中變得透明起來。
朦朧雨霧,天兵天將的身形在消融。
雨滴打在他們身上,如最致命的毒藥灑在他們身上,頃刻便蒸騰出黑霧,像雪遇上了烈焰,頃刻融化,不留一絲痕跡。那位托塔的高大天王怒目圓睜,可還未降下神威,鎧甲,頭盔,乃至其本身便皆融化在雨水裏。
鬼神們巨大的身影在雨幕下沉默。
它們目送巫步入了帝京之中,無人阻攔,街道兩側,叩首者無數,大巫們低吟禱文,她們緩步行走在帝京通往神峰的街道上,周圍的雨水濺起水霧,籠罩她們,低唱聲似乎喚醒了什麼,有東西在漫長的沉眠中甦醒,向這個時代投下目光。
「仍是如此美麗啊。」她讚嘆。
這同樣是古老祭祀的一部分,但她們無法在此時陪伴在監天司命旁,只得行走於路上。此刻世上最高處,屬於監天司命。
隨着這場雨,鉛灰色的雲層中,無數蒼白修長的屍體落下,伴着濃稠至極的血。
好像天空之上發生了一場無比險惡的戰
131.嗚呼雨兮佑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