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厚總有長大的一天,他會知道自己的張是哪個張,會帶着張家人的血重頭再來。
院子裏亮了燈火,又有了笑聲,等到子時的更聲響起,宋繪月推開西廂房的門,燈火隨之流淌進來,張旭樘半睜着眼睛,看了一眼外間情形。
外面這不大的院落,讓他驀然想起了第一次在潭州見到的宋家。
狹小而寒酸。
眯起眼睛,他看了看宋繪月身後的銀霄和李俊,這兩人全都換上了皂色短褐,是一副要出遠門的打扮,張子厚和田吉光站在後頭,仍然是個稚嫩的模樣,打了個極大的哈欠。
宋繪月對張旭樘招手:「起來,走吧。」
「去哪裏?」張旭樘扶着牆壁站起來,對死亡已經做足了準備。
宋繪月笑道:「地獄。」
銀霄上前,把張旭樘夾了出去,門外停着馬車,張旭樘打量了一眼今上死後的世界。
滿目白紛紛。
銀霄將他塞進了馬車裏,和宋繪月一左一右的夾着他,李俊趕車,田吉光帶着張子厚在後面騎馬隨行。
馬車在街道上穿行,宋繪月撩起車窗布幔,讓張旭樘能夠看一看外面。
馬車經過被封起來的張家和燕王府,經過成為潛邸的晉王府,所有勝敗都清楚明白的擺在了張旭樘面前。
張旭樘扯出一個微笑:「宋繪月,你以為這樣的失敗就能夠徹底擊倒我?」
這一點笑意很勉強,他低下頭,嘴唇抿成一條線,片刻後道:「我這一輩子,不擇手段,恣意妄為,把當朝王爺都抓在手裏搓扁揉圓,沒什麼好說的,只是張子厚,他還小,你放過他。」
宋繪月點頭:「當然,我會善待他。」
聽到宋繪月的話,他立刻就放了心——宋繪月的承諾,是真正的一諾千金。
馬車晃晃悠悠出了城,在夜色中到達了亂葬崗。
馬車驚擾了野狗,十多條野狗低哮着跑開,在暗處緊緊盯着馬車,地上有野狗翻出來的屍體,半截身子還裹在破草蓆里。
沒有燒化的屍體,就是野狗的食物。
銀霄將張旭樘從馬車上拽了下去,田吉光也翻身下馬,帶着張子厚避開屍體,走到宋繪月跟前。
宋繪月對張子厚道:「和你二叔道別,我們要送你二叔離開京都。」
張子厚懵懂上前,看向張旭樘,小聲道:「二叔……」
張旭樘含笑點頭:「好孩子,不要忘記二叔。」
宋繪月笑了笑,蹲下身去,看着張子厚的眼睛:「好孩子,你以後要叫什麼?」
張子厚輕聲回答:「謝,謝子厚。」
此言一出,張旭樘猛然一驚,原本安詳的面孔忽然猙獰起來:「張子厚!」
張子厚猛地一個哆嗦,驚懼交加的往宋繪月身後躲了躲。
宋繪月冷笑道:「張旭樘,現在姓張,可是要命的事情,為了讓他活命,還是不要姓張為好。」
張旭樘聽聞此言,雙眼瞪的滾圓:「放屁,他這么小一個孩子,要什麼命!張子厚,你敢去姓謝,我現在就宰了你!」
他忽然有了力氣,從地上掄起一根白骨,往張子厚身上砸去。
宋繪月提着張子厚退了出去,白骨砸落在地上,「砰」的一聲,石子和骨頭飛散,張子厚捂着臉哎喲一聲,手上頓時就有了血。
銀霄大步上前,單手把張旭樘按在了地上。
「張子厚!你姓張!你是我們張家的人,你聽到沒有?」
張旭樘慌張扭頭,想要讓張子厚把這個張字刻在心裏,然而張子厚受到驚嚇,連頭也不敢抬,只捂着臉不住的哆嗦。
血順着他的手指滴落在地。
在張旭樘的咆哮聲中,張子厚忽然抬起頭,大聲哭喊:「我不要姓張!不要你這個二叔!我要姓謝,姓什麼都行,就是不要姓張!」
張旭樘如同一個魔鬼,帶給他的只有鮮血和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