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寧登基稱帝以後,並不似尋常漢家天子那般端坐寶殿垂拱而治。每年至少有一半的時間,他都在巡行各地,仿佛遼國的四時捺缽和女真人春水秋山的習俗。
大周雖是漢家王朝,核心卻是漢兒武人勛貴,這些人看中的是掌中弓刀的威力,並不在乎瑣碎細處有浸染胡風之嫌,所以許多遼金舊制都被沿襲了下來。反倒是耶律楚材這樣的文臣,才忙着重整制度,力圖擬於漢唐。
國朝初建,約束甚少,郭寧出巡的路線並無規律,隨行人員也常輕車簡從。比如今年一個月前他從中都出發,巡行了雄州、安州、保州、順州等地。這數州,也是金國世宗皇帝行春水所在。郭寧曾經落腳的邊吳泊,便是金世宗獵鵝的圍場。
郭寧在那裏,主要巡查了各地軍屯和民屯的情況,
定海軍以貿易為財力的支撐,但也一向重視農墾。大周建國以後,在這上頭下了絕大的力氣,調派了許多得力的官員督促。換了尋常軍事集團,夾袋裏斷難拿出這麼多可用之人,但郭寧手中,一來有耶律楚材這數年裏糾合的人才,二來有胥鼎為首的胥持國舊黨全力支撐。
胥黨眾人歷年來多遭抨擊,指彼輩雖有幹才,無德而稱,好奔走以取勢利;自大金的章宗朝以後,這些人一頭不被女真貴族看中,另一頭遭漢人儒生鄙視,就連胥鼎本人,也總是被女真人當作頂缸的沖頭。
但大周肇建,既往不咎,而且皇帝本人全然不在乎敦厚文風,凡事只要實績。所以這些人無不精神抖擻,全力為新朝效命。
依靠這一大批官吏的努力,各地農耕的恢復速度很快。舊有的流民從深山大澤里絡繹不絕回返鄉里,保甲制度的作用也很明顯。隆武三年較之去年,僅河北東路北面的幾個均州,重新開墾或者恢復耕種的良田就多達一萬餘頃。
大體估計,今年收成肯定會比去年高,或許會比前年翻一番。
只不過因為朝廷事前做了許多減賦、免賦的承諾,所以稅賦的收入沒什麼增長。在這上頭要有明顯漲幅,怎麼地都得等到後年了。
隨着百姓們的生活水平漸漸恢復,商業開始活躍,各種背靠着勛貴團體的商行也開始在各地地方賺取利潤。
這些商行的實力,遠不足與插手跨國貿易和海上貿易,獲得的利潤也遠遠不如,賺得都是辛苦錢。但對於普遍崛起於草莽的大周勛貴們來說,已經算得橫財,所以愈發引人趨之若鶩。
郭寧知道,光是中都城裏的幾個大商行,就已經開闢了從天津府到西京大同府和北京大定府的路線,當然還包括了真定府、河間府、大名府乃至北面縉山一帶的商路。這些商路都是大周的統治比較穩固的地方,至於再往西面,因為軍事對峙還很頻繁,商業難以繁榮。
這些商路多半都依靠勛貴們的力量拓展,途中和各地軍戶的利益往來更是頻繁。
郭寧巡行民屯的同時,更關注各地軍戶,親眼見到不少都將以上的軍官這兩年裏在生活水平上頭,明顯和基層士卒拉開了差距。
好在他們大體還不至奢靡。因為朝廷尚在用武之時,這幫軍官還挺熱衷於投入錢財到武器裝備和馬匹上頭,有些軍官的直屬的從己人力和阿里喜們,已經裝備得比精銳正軍還強。
這樣的事情延續下去,自然又會生出新的問題,還是大問題。
軍官們會不會腐化?
士卒會不會受到壓榨,成為軍官的奴隸?
朝廷的經制之師會不會成為軍隊謀取自身利益的工具?
軍隊的戰鬥力會不會集中到軍官們直屬的少量人手,導致朝廷武力的衰敗?
郭寧自家就是從最底層起家的,見慣了眾人狼狽時無所不用其極的作派,所以絕不會高估部下們的節操。他對這些問題的回答,都是一個「會」字。
而且他非常清楚,這些問題最遠在十幾二十年裏就會爆發,頂多一代人兩代人的事。就算不考慮長遠,只看眼前,這兩年裏軍隊的裝備水平、訓練水平越來越高,在悍不畏死的勁頭上卻已不似當年。
甚至有些人對眼下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很是滿意,對上頭的軍事要求陽奉陰違。明明是軍戶,日子過得和普通農家小地主沒什麼區別。
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