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亭子內,面對徐階的疑問,錢淵隨手將盞中殘茶潑在地上,從石桌上拿起苗刀。
「嘉靖三十三年,田洲狼兵頭目鍾南贈我此刀,自那之後,錢某每戰持此刀進擊,或力挽狂瀾,或奮勇破敵,刀下近百倭寇亡魂。」
錢淵手腕用力,輕輕抽出半截刀身,徐階定睛看去,雖刀身雪亮但卻似乎帶着道道血絲,凜然寒芒撲面而來。
放下苗刀,錢淵拿起石桌上另一柄華麗長劍,劍鞘呈淺綠色,靠近劍柄的位置還鑲嵌着一顆寶石。
「嘉靖三十五年,錢某拋卻庶吉士,轉都察院南下巡按浙江,尚在潛邸時的陛下以此劍相贈,望錢某掃平倭患,重現太平世間。」
錢淵平靜的說:「鍾南贈我苗刀,陛下贈我長劍,錢某不負重託,亦心安理得。」
「但還有一柄劍令錢某難安。」
徐階的視線落在錢淵腰間那柄普通長劍上,後者反手握住劍柄,微微用力抽出,劍身晦暗啞然,像蒙上了一層灰塵一般不起眼。
「少湖公知道這柄劍是誰所贈?」
錢淵解下長劍,放在石桌上,口中不停,「錢某號龍泉,少湖公可知此號是誰所贈?」
「是同一個人。」
「正德年間,聶雙江遊學兩浙,於龍泉得友人相贈此劍。」
徐階終於開口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點頭道:「原來是老師所贈。」
「嘿嘿,嘿嘿……」錢淵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嘉靖三十三年,張半洲出任浙直總督,雙江公南下督戰。」
「不料王江涇大捷成了張半洲的鬼門關,而舉薦他的兵部尚書雙江公被逼致仕。」
徐階在石桌下的手在微微顫抖,他已經想通了全盤,「嚴分宜使趙文華督戰,黑白顛倒,以至於張半洲被棄市,老師也被逼致仕……」
「老師,老師?」錢淵仰天大笑,「逼退李時言,可不是你徐華亭和嚴分宜的第一次聯手!」
「張半洲得王江涇大捷,日後升任兵部尚書,雙江公很可能因此入閣。」
「你徐階能容忍嚴分宜,但決計無法容忍雙江公……雖然他只是你名義上的老師。」
「無論科舉還是王學,你都非其弟子,若不是你厚顏攀附,身為延平府推官的你能在二十年內回京入閣?」
「雙江公為朝廷社稷計,為王學傳揚計,不料卻養出了條毒蛇。」
錢淵重新拿起苗刀,厲聲道:「東南倭亂,萬民哀嚎,沿海水深火熱,你和嚴分宜只顧着黨爭,甚至將東南戰場視為黨爭之地,何人想過東南殘破,村無人煙,路旁屍骨?!」
「朝中諸公皆不足道,唯有雙江公心憐萬民,而你為一己之私逼其致仕,冤殺張半洲,壞東南抗倭大局,此罪不下秦會之!」
徐階面色灰敗,雖然他在短短時間內在心裏找到了很多的藉口,朝爭難道不是這樣嗎,政治難道不是這樣嗎?
但在站在道德制高點的錢淵如此的厲聲呵斥下,徐階沒有了辯解的念頭,他只在想,錢淵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錢某和叔大兄有過一席長談,這十多年來,朝中重臣,分宜媚上,華亭甘草,呂本、吳山庸碌,高新鄭、李時言雖有豪氣,可惜失之以剛,楊惟約、礪庵公亦有不足之處……」
「唯有聶雙江兼資文武,有任事之能,更兼兩袖清風……」
「如此人傑,為國事計,甘心敗於宵小之手。」
錢淵一臉的陰鬱,握着刀柄的手青筋畢露,「王江涇大捷後,錢某日夜兼程急行趕至陶宅鎮,可惜未能再見一面……」
說到這,徐階猛地抬頭,脫口而出三個字,「趙文華!」
徐階能肯定是趙文華,一方面當時在東南只有趙文華這個嚴嵩義子知情人,另一方面嚴嵩病逝,隆慶帝登基後清算嚴黨,那麼多嚴黨中堅,只有趙文華得以全身而退。<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了結(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