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天花板已經被外面耀眼的光照亮。
屋裏電風扇吹出的小風掀動窗簾,其後模糊的窗框隨光流移動,如同緩緩行進的列車,把寧衛民帶向遠方。
他此時睜開眼睛,只覺百無聊賴,忍不住繼續躺在床上發呆。
那掛在牆上,天天都要被撕掉一張的年曆顯示,今天已經是他歸國後的第四天了——1986年的7月29日。
可他還是依然什么正事都不想干。
甚至為了不被打擾,就連留在國內的BP機也一直沒開機。
所以直到他迷迷糊糊中又眯了半小時的回籠覺,再睜眼發現已經十點鐘了,這才算真正起來洗漱。
有句老話叫「人離鄉賤」,這話說的一點沒錯。
人一旦離開了土生土長的地方,乍到一個遠方的新地方,話也聽不懂,什麼也不知道。
難免就顯得傻裏傻氣,就跟缺個心眼似的。
像寧衛民在日本的時候,他就實實在在感受到了這種滋味。
哪怕他手裏有錢,哪怕他混得不錯,可因為語言、文化、風俗都是一知半解,身在東京的他時時刻刻唯恐鬧出笑話。
即便如今越來越適應,財富也越滾越多,可畢竟還是生活在國外,漂泊在異鄉。
那麼人就總是拘束着,難以放鬆,心裏也總繃着一根弦,讓他永遠警醒。
可歸國之後,就完全不同了。
他心裏這根弦一下就鬆了,沒了,肩膀上的壓力好像也憑空消失了。
這才算真正感受到闊別已久的輕鬆和只有,才能真正放飛自我。
於是,寧衛民也就從「人離鄉賤」這個道理引申出下半句來——人歸鄉懶。
回來之後,他還就是想跟廢柴一樣過幾天懶懶散散,隨心所欲,不用費心勞力的日子。
就喜歡整天像個無業青年一樣的四處瞎溜達,吃飽了混天黑。
也許對大多數的人來說,這麼無欲無求的苟活,會被視為沒出息,沒有志氣的,是萬萬要不得的。
可相反,對他這樣一個剛從國外歸來的成功人士而言,反過來就是一種休養生息的剛需了。
這大概就是人越缺什麼,就越想要什麼的道理。
當然,儘管從物質條件的角度出發,京城目前是無論怎麼樣也趕不上東京的。
尤其扇兒胡同的大雜院,就連寧衛民在日本用「阿巴托」改造的職工宿舍也比不上。
再加上此時的京城還沒出伏天呢,沒有空調的情況下,熱得能讓人恨不得自己扒下自己的一層皮來。
可就是這樣的窮雜之地,這樣的許多人家擠在一個大雜院裏的炎炎夏日。
卻有着只有京城的胡同里土生土長的人才能領略到的質樸幸福,有着需要平和心態才能感受到的生活樂趣
沒錯,天氣是熱得讓人不堪忍受。
可是京城人獨有的消夏方式,卻讓這樣酷暑之日多了許多美妙的滋味。
首先,這暑熱的時節,也是京城人口福最大的時節。
不但有紅李、玉李、虎拉車、水蜜桃、大沙果子、牛乳葡萄這些果子可以吃。
果子以外還有瓜呢。
此時的京郊,光西瓜就有許多種類。
什麼「畫眉子」、「黑鬼子」、「大三白」、「綠三白」、「花皮瓜」、「錦皮瓜」、「枕頭瓜」、「黑蹦筋兒」、「六道筋兒」等等。
有的白,有的綠,有的黑,有的黃,白瓤白子,黃瓤黑子,紅瓤黑子,金黃紅子,或是渾然一體,或是皮道分明。
同樣的,香瓜的種類也不亞於西瓜,而且名字更形象更為有趣。
像因形狀而得名的「白羊犄角蜜」,「青犄角」。
因顏色而得名的「旱三白」、「大水白」、「白葫蘆酥」、「燈籠紅」、「旱金墜兒」。
還有因嘴勁兒大難為了年長者,而贏得「老頭兒樂」別稱的「哈蟆酥」。
以及因口感發麵,往往被人從相反處理解,誤以為是「老頭兒樂」的「面猴兒」。
此外,還有酥瓜和老洋瓜
第一千五十七章 消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