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侍讀官很多,王淵每次授課,所講內容都會泄露出去。
以前雖然也離經叛道,但至少還在可接受範圍,畢竟太子只有幾歲,講得過深也聽不懂。
如今太子已經十歲,王淵乾脆扯開了講,頓時讓侍讀官們驚恐不已。
人家說「親賢臣,遠小人」,王淵卻說「大賢也能殺,大奸也可用」,這直接挑戰傳統士大夫的脆弱神經。如此道理教出來的皇帝,那得多恐怖啊?怕是比朱厚照都更難伺候!
酒樓,包間。
楊慎正在跟王廷表喝酒,他的朋友很多,王廷表卻是關係最好的一個。
楊慎當年回家考鄉試,需提前把學籍轉入縣學。而王廷表的父親,正好是縣學訓導,楊慎相當於王廷表父親名義上的學生。同時,王廷表又拜在楊慎五叔的門下,一直被楊廷和視作自己的門生。
「王尚書教導太子,說了一些怪話,用修兄可知?」王廷表問。
楊慎笑着說:「有所耳聞。」
王廷表道:「王尚書所言,其實也沒錯,皆帝王之術也。就怕太子聰慧有餘,而德行不足,濫用此術而至朝政敗壞。」
楊慎說道:「所以王若虛才強調愛民。愛民,仁政也。」
王廷表搖頭說:「夫治國,吏治為先。只有吏治清明,才可談仁政愛民,怎能繞過吏治而談治民?王尚書說,治國便是治民,此言大謬,治國當是治官!」
楊慎卻說:「治官為術,治民為道。吏治永遠不可能真正清明,能做到幾分全看帝王之術。而仁政愛民卻必須有,此乃帝王之道。王若虛的本意,是讓太子以道馭術,常含愛民之心以治官。」
「看來兄長竟同意王尚書此番妄言。」王廷表驚訝道。
楊慎突然低聲說:「講句忤逆之言,當今天子,便只有帝王之術,而無帝王之道。陛下看似荒唐不羈,每每出手,卻把群臣玩弄於股掌之間。陛下如此聰慧,本該成為一代明君,可惜毫無仁政愛民之心。黎民百姓,在陛下心中,命如草芥耳!」
王廷表嚇得不輕,提醒道:「慎言,當心隔牆有耳。」
楊慎笑道:「陛下大度得很,只要不阻止他胡來,只要不惹得他心煩,說再多壞話也不會獲罪。」
王廷表無言以對。
王淵了解皇帝,楊慎同樣了解皇帝。
前些年,楊慎家裏死了一大堆人,又因上疏勸諫而被斥責,氣得他一怒之下便辭官。親人去世,仕途不順,反而讓楊慎靜下心來,許多事情突然就想通了,順便把皇帝也看得明明白白。
都說楊慎不懂政治,但他這樣的大才子,父親還是當朝首輔,哪會不懂官場的彎彎繞繞?楊慎不是不懂,是不屑為之,他有自己的堅持,渾身上下都帶着一股子清高。
至於歷史上,楊慎在嘉靖大禮議當中站隊,還拉着一幫士子去哭門,那純屬避無可避的政治鬥爭。朝臣分為兩撥,矛盾不可調和,楊慎總不能反對父親吧?可惜他們父子小看了嘉靖。
楊慎嘆息道:「當今陛下,只有小術,而無大道。王若虛也是煞費苦心,想讓太子領會帝王之道,將來做一個仁政愛民的好皇帝。民望(王廷表)你還年輕,當努力做出政績,今後或許能輔佐新君。我是不成了,官場非我意也。」
這話說得更離譜,咒當今皇帝早死呢。
王廷表驚訝道:「用修兄正當年,為何說話暮氣沉沉?」
楊慎笑道:「愚兄也曾經滿腔熱血,想要以一己之力匡扶社稷。如今已看清自己,我不是當官的料,別說入閣為輔臣,便做個侍郎也誤國誤己。翰林院我也待得煩了,打算轉去做國子監祭酒,多教出幾個得意弟子也是好的。」
國子監祭酒,中央大學校長,楊慎想做就能做,畢竟自身學問擺在那裏,還有一個當首輔的親爹。
眼前這個王廷表,同樣升遷飛快,因為有楊廷和提攜嘛。正德九年進士,三榜而已,還沒考上庶吉士,如今卻已升任刑部郎中,楊廷和提拔親信也是毫無忌諱的。
半月之後,楊慎果然去了國子監當祭酒,並且是連升四級——這不算啥,翰林院官員調職,連升兩三級很正常。楊慎資歷擺在那裏,人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