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輦緩緩行上山峰。
豐小六抬頭看去,遠遠地便看到那華貴的馬輛上下來兩個人,也是白衣罩身,臉上罩得嚴嚴實實。
另有一人下了馬,居高臨下的看着自己這些人。
「我是王笑,焚燒屍體便是我的主意。至於為什麼?原因我也解釋過。是不信,還是另有目的?你們心知肚明。」
夜風將王笑的喊聲吹進山谷之中,遠遠的有回聲盪開來。
「心知肚明明明……」
豐小六登時憤怒不已。
什麼『屍體也會傳播瘟疫』的鬼話他是不會信的,也根本不願意相信。
「你胡說!不然為何我娘親死了,我卻沒事?」
四周不停有人喊叫着,將他的聲音蓋住,也將聲勢又推得更浩大了一層。
「分明就是這奸賊為了自己的功績,不讓我們的親人入土為安!」
「王笑無恥之尤,讓齊王殿下出來解釋。」
「王笑傷化虐民、惡孽濤天,讓齊王來對我們承諾不用此賊……」
山峰之上,周衍被這陣勢驚到,問道:「我去和他們解釋?」
王笑擺了擺手,笑道:「這些人成語能用得這麼好,沒什麼好說的了。」
周衍便明白這此中有人煽風點火。
王笑抬首望着月亮,低身自語了一句:「此處風景秀麗,朝晚還能聽到大覺寺的禪音,有什麼不好的?若是我死了,如此化為粉末、歸於自然,也挺知足。」
周衍一愣,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碎碎念。
但看着王笑眼中的神情愈發堅定起來,周衍又有些恍悟他這話,是在告訴他自己沒做錯。
所以,王笑也有懷疑自己的時候嗎……
山上喊聲愈大,一浪接一浪。
王笑也懶得再喊,招呼過一個大嗓門的親衛吩附了幾句。
那親衛清了清嗓,便開口喊起來。
王璫正在那看風景,被他這一嗓震得一腚坐在地上。
「你們既然想埋葬親人,上去領啊。」
下面豐小六一聽便想往上沖,卻被好幾人一把拉住。
「你不要命啦,那麻袋裏全是染了瘟疫死的……」
豐小六一愣,腳下的力卻還是緩緩散了,喃喃道:「他們騙我的。」
「對,官府是騙我們的!領了屍體他們不會讓我們走的。」
「休想再騙我們!」
……
周衍實在有些無奈了,嘆道:「為什麼怎麼說他們都不聽?」
「正常。」王笑道:「世上的事,若能都靠嘴說通,還要刀槍做什麼?」
周衍還沒反應過來,王笑卻已遞了一支火把給他。
「殿下,拿着。」王笑指着山坳中的屍山,道:「京城的防疫便只剩這一項了……擲了這隻火把,我為殿下請功。」
周衍緩緩伸手接過火把,走了兩步,看着那屍山忽然有些恍惚。
「齊王殿下!死者為大,殿下萬萬不可。」
「殿下,快住手!」
「求殿下不要燒我爹娘……」
山崖下的哭聲愈發悽厲起來。
王笑低聲勸道:「此舉,不是做給他們看的,是要做給天下人看。今日殿下頂住壓力親自焚屍,天下人方能知這是對的。」
周衍點了點頭,嘴唇有些發白。
這一刻,十四歲的少年一向筆直的背卻有些塌下來。
他能感覺到山崖下無數雙眼睛在看着自己。
天下間無數雙眼睛也在看着自己。
「殿下,生黎何辜?求殿下睜眼看看你的子民吧。」
「若燒百姓父母骨血,其魂魄何歸?世間人心何歸?」
「我們都是你的子民吶,殿下……」
「求殿下把我娘還給我……」
哀嚎聲中,忽然有人高聲唱起歌來,聽起來極是悲傷。
「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干,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
「魂兮歸來……」
周衍身子一顫。
這是屈原的賦。
屈平辭賦懸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這是他從小到大的正義。
幼時讀史,他分明是下定決心不能做楚懷王那樣的昏君。
此時此刻,有人唱着屈子之賦,求他憐憫百姓……
手中的火把如何再擲?
「上無所考此盛德兮,長離殃而愁苦。帝告巫陽曰,有人在下,我欲輔之。魂魄離散,汝筮予之……」
歌聲中,周衍閉上眼,有淚水從他眼角滑落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要逼人至此地步?
他忽然只想逃開,再不要當什麼皇子、帝王,只想當一個正正常常的人。
王笑卻又勸道:「殿下,你是皇子,只能擔起世間重擔。」
忽然,崖下有人悲呼道:「我叫趙狗兒,從正溝村難逃來的,全家只剩我一個了。我願意撞死在這裏,只求殿下不要燒我的爹娘妻兒……」
接着,崖下便是一陣驚呼。
「殿下,求你看看你的子民……」
周衍目光看去,見那人竟真是撞死了,還有人趴在地上捶打着地面,個個都是痛不欲生的樣子……
周衍不禁往後縮了兩步。
「他們……他們真的是百姓。」
王笑道:「當然真的有百姓。」
下一刻,有人振臂高呼道:「死人了啊!我們衝上去!」
「對,衝上去……」
王笑微不可覺地輕嘆一聲,轉過身,揮了揮手。
那大嗓門兵士便喊道:「既然你們不領屍體,就別在這裏鬧事!我數到十,不想死的自己站到一邊接受隔離,之後會有大夫給你們冶病。一……」
「二……」
周衍面色一白,驚道:「你要殺他們?!他們當中大多都是百姓……」
王笑道:「今日殿下讓了一步,別處所有人便會知道裹挾百姓這一招有用。若不儘快壓下,往後只會死更多人。」
周衍不可置信地張了張嘴,一顆心如墜寒窯。
「亂世用重典。」王笑走上前,道:「請殿下拋開善惡是非,只作為一個防疫欽差,教天下人如何做。」
說着,他握住周衍手中的火把。
「神明共鑒,這惡業若有報應,我願一人承擔。」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