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二月。
早春的石泉村,田間地頭都蓋着一層薄霜,連草垛子上也白花花地鋪着冰霜。正午那一點點慘澹無力的陽光,照着離草垛不遠的金牛浜,河面上泛起星星點點的白光,沒有融盡的薄冰從水面飄過,幾隻鴨子嘎嘎叫喚着浮游在水面,劃出長長的水紋。
鴨子游過後的河中央,突然冒出一大串的水泡,一個不大的腦袋鑽了出來,一張年輕、周正的臉帶着青紫出現在陽光下。河水從王鵬臉上的濃眉間滴下,正好落在唇上那兩撮與他的年輕並不匹配的、青茬茬尤如大逗號的鬍子上,彈了彈復又落進水裏,他左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右手高舉着足有臉盆大的河蚌向河邊大喊:「三毛,看!看啊,大肉歪!」
正躺在草垛上曬着白毛太陽的王帥聽得喊,趿溜着自己的破解放鞋跑到岸邊張望,王鵬早已將剛剛還高舉的那個河蚌重重地扔進水上漂着的木澡盆里,又一個猛子扎入水裏,只留下水面上一圈圈的暈紋。
王帥見王鵬又入了水,提溜一下自己的褲腰朝河面上喊:「二毛,上來啦,這麼冷的天,當心你以後下不了蛋!」
靜靜的溪面只有鴨叫聲回應着王帥,他有點悻悻地撿起岸邊的趟網,朝河浜里一放,準備也推網撈些螺螄、蜆子、小魚小蝦什麼的,雖說他不願意在這樣的天氣下水,但也不能讓王鵬一個人得意了去。
眼見着推了幾次網,河浜里的王鵬還沒有探出身子,岸上的王帥倒有點急了。他不時探頭看着水裏的動靜,還時不時俯身探探水溫,考慮是不是要下去看看,村里人一直忌諱冬天下水,聽說以前每逢冬天下水的人都是有去無回。
正猶豫間,王鵬又從水裏竄了出來,「哈哈哈……三毛,老鱉啊!啊喲……」歡愉的喊聲過後,從河浜中央傳來聲聲哀嚎,渾身凍得赤青的王鵬被那隻剛抓的老鱉一下咬住了虎口,痛得他眼眶裏淚花直打轉,小胡茬也抖得厲害。
「哎呀,你快把它放水裏去啊!」王帥急得跳起來,「進了水裏,這畜牲就會鬆口了!」
王鵬像是沒聽見王帥的叫喊,雙腳拼命踩着水的同時,嘴裏是一片含渾不清的咒罵。王帥遠遠見他用一隻手死命地拽着老鱉的厚殼,硬生生地將它扯離自己的手掌,隔着那麼些距離的王帥仍清楚的看見,血就在老鱉鬆口的剎那順着王鵬的胳膊淌了下來,他卻不以為意地將老鱉扔進木盆里,推着木盆遊了回來,嘴裏兀自叫着:「這鱉老值鈿嘍,放水裏讓它脫身,那還不是讓它白咬了?」。
一上岸,他就抄手抱着自己的兩條胳膊,一路跳着往草垛跑去,紫烏烏的背上冒着一片白氣,長及小腿的藍布褲管像個張嘴的水管淌出一路的水跡。王鵬邊跑,邊嘴裏哆哆嗦嗦地喊着:「你收拾……收拾,我先躲……草垛里暖和暖和。」
王帥才聽了個半清不清,王鵬已經整個人鑽進了草垛子,只將一個腦袋從裏面鑽出來,笑嘻嘻地看着朝自己走過來的王帥。
「王二毛,我警告你,這大冬天扎猛子撈肉歪、摸螺螄的事,以後不要叫我一起做,回頭害我被老娘臭罵!」王帥稚氣未脫的臉上堆出一片的正經神色,但沒繃住兩秒就也笑嘻嘻地說,「不過,今天收成不錯啊,應該能賣不少錢吧?」
「我說過多少回了,不許叫王二毛,叫王鵬!」 王鵬吸了吸鼻子,看王帥在木澡盆里翻揀着輝煌的戰利品,自得地揚揚頭,「你也不看看是誰下水摸的!」
「少得意!就你手上被老鱉咬的那道口子,看你回去跟老娘咋解釋!」王帥將自己網的那些螺螄魚蝦一起倒進了木盆里,催王鵬快點穿衣服,「瞧你這磨蹭勁,生女娃子的命哦!」
「看你那點出息!嘴上的毛都沒出齊,就整天想着這沒影的事!」王鵬從草垛里鑽出來,身上還掛着零星的稻草,皮膚的顏色已經基本緩過來了,只是手腳的皮膚因為泡水時間長了些,皺巴巴的活像浸在藥水裏的動物標本,白乎乎的泛着皺。他麻利地將一條舊得看不清顏色的毛衣套上,俯身和王帥一起抬起木盆,並用另一隻手拖着趟網,哼哼哧哧地朝家走去。
「回去就讓阿嫂帶集上去賣,估計一個寒假下來,還是可以幫小妹把學費賺出來。」說這話的時候,王鵬臉上早沒了先前的跳脫,配合着那兩撇鬍子給人一種少年老成的感覺。這些日子他的心
第001章 下河(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