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明在水田裏栽秧,母親不在,只他父親推着一輛木製雞公車過來。
手推車上放在早已經被切成方塊的秧苗,看起來像是一塊塊綠色的麵包,又像一塊塊裁下來的草皮。
原來,種水稻並不是直接把穀子撒水田裏去就行。一般的稻穀撒在田裏是能發芽,但卻結出來的穀子卻是空殼,你需要去專門的農資部門買種子。回來之後,先要弄一塊地搭上塑料薄膜小棚兒保溫育種,育種的時候還得撒化肥。
現在村裏的人用的都是陳新家的複合肥,在以前則用的是尿素,再推前幾十年,則用的是人畜糞便。
在艱苦的年代,人畜糞便也是稀缺物,實在找不到,只能用草木灰代替。
秧苗在田裏育上一段時間,待到發芽長葉,長到一巴掌長左右的就是可以分苗插秧了。
宋輕云:「老黃,黃明,栽秧呢?」
老黃不說話,只一臉憂慮地朝宋輕雲搖了搖頭。
水田中的黃明則是理也不理,只埋頭幹活。
太陽有點毒,他額上的汗水一滴滴落進水田裏,激起片片漣漪,有青蛙被驚動,躍出水面。
這還是宋輕雲第一次看人插秧子,一看,就大感新鮮,也發現這活兒和自己想像中不太一樣。
他原本以為栽秧這活挺簡單的,不就是把秧子朝淤泥插就是了。現在一看,頓覺大開眼界。
只見黃明竟然倒着走的,他撅着屁股,每插一根秧子,就朝後退上一步。
這道理也簡單,如果朝前栽,那不是要踩到已經栽好的苗?
宋輕云:「黃明,昨天晚上關麗回來過?」
黃明不理,依舊幹活。
倒是老黃忙道:「宋書記你別問了,二娃心情不好。」
宋輕雲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個朋友,旁邊,老白卻叫道:「黃明,你是黃明,聽說你停能打的。這次抓捕犯罪分子,一個人就拿下了兩個歹徒?」
宋輕云:「其中一個是孩子,不算是兩個人。」
「那也挺不錯的,以前在部隊練過。對了,我聽人說你們練過捕俘拳,挺實用的,借鑑了許多格鬥和散打的技巧。但是……不像啊!」老白看了看黃明的模樣,臉上有點疑惑:「看你身材,長頸、寬肩、蜂腰,大長腿,這種體形不適合格鬥的。」
格鬥家的體形比較特殊,簡單說起來就是粗脖子粗腰大肚楠,長成一個水桶模樣最好。就拿白馬來說吧,他雖然年紀大,可依舊雄壯。特別是脖子……那就沒有脖子,直接一顆腦袋座在肩上。對方想要鎖喉都無處下手/。
黃二娃的體形健美是健美了,卻只能看看,真上擂台還真不經打。
黃明終於抬頭看了看老白,神色枯槁,面容呆滯,接着又埋了下去,繼續幹活。
白馬:「黃明,要不我們切磋一下,你看,我來你們村也不容易,機會難得。」
他一連喊了好幾聲,黃明只當他是空氣。
此刻的黃二娃心中悲傷,哪裏有和人動手的心思。
白馬嗜武成狂,如何肯放過這麼一個對手,見黃明不肯,心中一動,便用語言撩撥:「黃明,不就是離婚而已,至於這樣如喪考比?女人又有什麼意思,沒有女人咱們男人的日子不知道過得多舒服。你看我單身了一輩子,就很幸福。」
宋輕雲感到一絲不妙:「白老師請您別說了。」
白馬:「我認為這愛情還有婚姻吧,就是兩個人互相喜歡然後在一起,不喜歡了,那就分唄,多大點事?」
宋輕雲大驚:「白老師,話可不能這麼說。婚姻中的夫妻二人還得承擔起自己對家庭的責任吧,父母的贍養,孩子的教育,勸人分手太混帳。」
白馬打了一輩子光棍,對於婚姻和家庭一無所知,偏偏他帶了幾十年學生,養成好為人師的惡習,說話也不講究。聽到宋輕雲反駁,頓時惱了,喝道:「難道我說得不對?男女之間什麼最重要,那就是愛情,不愛了就得分開。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強扭在一起有意義嗎?而且,黃明這事是他老婆先背叛了他,一個男人最屈辱的事情是什麼,是自己的女人出軌,反正我是忍不了。」
宋輕雲汗水都下來了:「白老師,你能不能別說了。」
突然,黃明把手中的秧子朝水中一扔,轉頭一臉戾氣地看着白馬:「你說什麼?」
白馬捏起拳頭朝自己的臉錘了錘,挑釁:「來,打我。」
宋輕云:「你們……你們都是神經病嗎……」
黃明怒吼一聲跳上田埂,拳頭如雨點一樣地朝白馬打去。
卻不想,那如暴風驟雨一樣的拳頭都落了空。
白馬也沒有做任何大的動作,只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把腦袋左右轉動,輕易地就躲過了黃明這一連串的組合拳。
「你不行啊,動作慢,腳步亂,基本功一點沒有。別人吹得你好厲害的樣子,其實也就這樣。」白馬意興闌珊,突然一拳揮出,正中黃明的胸口。
蓬一聲,好響亮。
黃明整個身體就飛了出去,直接落到稻田中,一屁股坐在淤泥里。
宋輕雲和老黃都呆住了。
黃明也呆住了,大吼一聲跳起來:「我怎麼到田裏來了,姓白的,我要整死你!」
剛躍起,他神色突然一黯,喃喃道:「我打贏了你又怎麼樣,又怎麼樣?哎……算了,別打攪我幹活。」
又蹲下去繼續栽秧。
宋輕雲摸了摸額頭:「這紅石村真是邪性,所有人都是神經病。」
秧子插得很快,身前,好象有一片綠色的毯子鋪開。
水中,有藍天和白雲的倒影。
黃明感覺自己的心都麻木了,他突然想起以前宋輕雲跑自己家來和自己擠一張床的時候。
宋輕雲拿着一本書看到半夜。
書裏面有一段話說得不錯。
「生活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後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可是我過二十一歲生日時沒有預見到這一點。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麼也錘不了我。」
黃明今年三十一歲,他感覺自己被狠狠錘了一記,錘得渾身麻木,就連思想和情感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