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一聲,看起來是一個女人。女人穿了一身暗紅色的常服。
她叫出聲來,兩手在面目上摳出血痕,在身體上不住地抓撓,很快的工夫,理智就完全在她的身上消失。
但即使如此,身體就好像要被自己扯得粉碎一般,神志模糊的女人,終究還是要從嘴裏艱難地說道:
「快逃……我,我們中埋伏了……」
這句話話音剛落,這一二十人的面色就跟灰炭沒兩樣。
聽了女人的話,這群人立時做鳥獸散,然而無一例外,空氣中凝固的兇殺氣息散發出死亡的徵兆。
他們傳播如此狠厲,竟沒有一人能逃得過,就像是一隻只遊蕩在空中無形的手。
一個,兩個。
無數個,就像是一匹匹沒有生氣的布匹,倒落在街頭巷尾,橫直躺了一地。
很快,這股恐懼就伴隨着其他村民的吶喊聲在村子裏傳播開來。
人們露出的恐懼臉龐,是從未沒有過的——山崩海嘯尚且是有形之物,縱然一樣無處規避,但終究死也有個說法。
但是像這樣無形的痛苦,再看着一具具死不死活不活的屍山之上,被自己痛苦抓撓得滲出一身慘痛血痕的身軀,這股恐懼讓村民們頭也不敢回,甚至沒有了尖叫聲。
或是默不作聲地往外逃去,或是一腳一個跟頭。
片刻光景,整個村子裏的人消失一空。
死的仍然只是風家人。他們聚成一團,像是擺了一副祭壇儀式,橫屍在大街中央。
這前前後後,不過十分鐘左右。
屍山中央,一縷方寸之間蠕動起來,一條手臂,原本白皙似玉的光滑肌膚,這時候千瘡百孔,沒有一處完整的皮肉,爛瘡跟膿血滿身遍地。
這手臂噗地從屍山中穿出,一具血肉模糊,身體不成完型的女人搖搖晃晃,在地上撲騰了兩下,跟上了岸的魚一樣,旋身跌倒在地上,目光呆滯。
她的手伸出,舌頭恐怕也跟着糜爛,身體也不知道是痛苦還是什麼,直在身上抖個不停,好半天這才停下來。
她露出一雙尚且明亮的眼,目光之中柔水一般泛着暖意。
「辰良……哪怕只有你……也,也好好活下去……」
這聲音早不成人形,也幾乎難以分辨,緊隨其後的哭喊聲,嚎叫聲鋪天蓋地地席捲而來,便再也聽不到了。
聽到這,看到這,蘇辰良的肩膀抖了抖,身體遭逢大震,兩膝重重跪倒在地,雙手撐着地面。
他止不住眼淚。
顧北北伸出手,剛想安慰安慰,風顛叫住了她。
「他這時候,恐怕只想一個人待着。」
顧北北聽了,身體抖了抖,站住了腳,點點頭,收回了手。
女人痛苦的眼裏轉着淚珠,好一會兒,末了,最後一抹理智忽然消失,她蜷起身體,像是一個嬰兒一般抱住雙腿,這樣一直持續了很久,才緩緩抬起頭,兩眼發紅,身體逐漸潰爛。
「你們走了……走了……別離開我,別……啊——啊!」她不知所措,眼光里滿是恐懼跟痛恨,嘴裏更是大罵起來,身體被她自己抓撓得支離破碎,身體上的肉片被她的指甲蓋一點點劃出來,忽然瞪向了蘇辰良,嗆怨的情緒扯着嗓子吼出了聲。
「為什麼要離開我!!!」
伴隨着這痛苦的嚎叫聲,女人的身體終究跟這屍山融為一體。
蘇辰良目瞪口呆,眼淚止不住地順着眼窩裏往外湧出,他使勁地抹乾,又繼續流出,如此往復,卻無論如何也止不住眼裏的淚。
風顛長嘆一口氣,揮動手裏的拐杖,這虛無的幻像如風一般,在空中扯破了形態,一瞬間便支離破碎。
這時候,幾人才得見到村子的容貌。
斷壁殘垣,半拉村頭上的磚石經過二十年的塵封,如今已經是滿處可見的荒廢院落,農田裏也不是什麼水稻麥子,而是長了一地的稗子,野生的草穗在風中飄蕩。
「二十年前,我們聚在這裏。二十年前,你們已經在地下了,我這瘋子卻還活着。」風顛嘆了口氣,他每一次到這地方來,內心總不能平靜。
這時候不論是吳根還是顧北北,都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多年的仇恨淤積在胸,顧北北從未親眼見過事情的原貌,如今以肉眼得見,她直覺得久久不能平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