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佳節,秋高氣爽。
下午時分,樞密院的万俟參軍奉命前去接應趙官家,但尚未走出大營,身後便有同僚胡閎休追來同行,略微一問才知道,竟然是呂頤浩呂相公之前言語成真了——之前南京陷落,消息傳到東南,李綱李公相即刻發御營中軍往前線而去,結果部隊尚未過江便發生譁變,統制王亦直接脫離指揮,強行佔據了江寧府,並縱兵擄掠,李綱無奈,只能先試圖平叛。
此時消息剛剛快馬送來,卻不知道眼下又是何等情形了。
且說,這種壞消息跟前面東京被圍攻一樣,都屬於早有心理準備,可事實上傳來之後,還是讓人感到無力的東西。而万俟卨與胡閎休議論了一番,都是憂色難免,卻又不禁加快速度,準備早早說與官家來聽。
然而,當二人盡心盡責趕到豫山上的時候,卻並未如汪樞相提醒的那般見到趙官家憂國憂民的一面,恰恰相反,這位官家正便服免冠,在山頂肆意享樂,左邊是寵妃戎裝相伴,右邊是詞臣舉杯對飲,便是心腹將領也曲身卸盔相陪,毫無規制。
若借唐時高常侍一句名詩,正所謂『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恐怕也未嘗不可。
見此形狀,胡閎休心中悶悶,便要上前諫言,卻被一側万俟卨伸手拉住。
而盤腿坐在山巔的趙官家見到二人,微微一怔,卻復又微笑相對:「万俟卿與胡卿來此可有事?是汪、呂哪位相公相催,還是有什麼軍情?」
「稟官家。」不待胡閎休開口,万俟卨便趕緊收起那些心思,正色拱手相對。「臣確係汪相公遣來,不過卻並非催促,只是讓臣來隨侍相待而已。而胡參軍此行,乃是要告知官家,東南御營後軍統制王亦不聽調度,反而佔據江寧府劫掠無度,竟然是被呂相公說中了。」
端着酒杯的趙官家微微一怔,停了片刻方才緩緩頷首:「知道了,此事早在預料之中,暫不理會……你們二人既然來了,那來的正好,且坐來同飲。」
之前腹誹心謗了官家一番的万俟參軍當然不會反對,而是即刻謝恩,然後又整理一下儀容,方才上前小心與劉晏同列而坐,並在班直奉上酒杯後主動執壺。
倒是胡閎休,被万俟卨這番作為弄得有些慌亂不及,匆匆跟上後,卻顯得不上不下,一時難堪。
「我們正在論重陽詩詞,兩位都是太學生出身,万俟卿還做過教授,所以雖是陪都臨時殿試授官,卻應該也都是文辭上的好手,且聽聽你們言語。」趙官家受了万俟卨一杯酒,方才隨口而對。
而耳聽着趙官家開口用『我』而非『朕』,剛剛倒了一杯酒的万俟卨愈發振奮,卻是強壓情緒,復又給這席間除了專門執壺的吳夫人外所有人各自倒了一杯酒後方才開口:「尚不知官家與吳娘子,還有林學士、劉統制之前是怎麼個論法?」
「瞎論罷了。」趙玖隨口指着身側幾人答道。「我是個不學無術的,這位吳夫人據說是文武雙全,讀書頗多,但以她的年紀又讀過幾年書?無外乎是林學士與平甫(劉晏字)兩個進士記性好,說一些重陽詩詞,我瞎評鑑一下,她帶着一本《唐詩散集》,亂翻一下……而適才先說到重陽詩詞之冠,兩位覺得哪首詩為重陽之冠?哪首詞又為重陽之首呢?」
什麼吳夫人其實沒讀過幾本書,今日帶了一本書臨時抱佛腳估計是真的,但趙官家的『不學無術』,万俟卨要是信了那就是犯蠢了。
實際上,在万俟卨看來,若眼前這個動輒『易安居士舊作』的官家算是不學無術的話,那天底下也沒幾個在詩詞上有術的人物了……只能說,因為那位道君太上皇帝太過有術的形象給人印象太深刻了,這位遺傳了最少五六層能耐的新官家明顯對那位太上皇帝多有不滿,不欲展示太多相似之處,所以刻意遮蔽罷了。
只是可憐易安居士夫婦,奔五十歲的人了,臨到老,攤上這位亂攤派的官家,夫妻反而為此不諧起來。
回到眼前,誠如趙官家所言,万俟卨畢竟是文化人,這才學還是有的,而且年紀偏長,比身側喜歡舞刀弄劍的胡閎休強太多。
故此,此人胡思亂想之中,卻已經稍有所得。
「臣冒昧……若以詩來論,還得向唐詩中去尋。」万俟卨瞥了眼尚在思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