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皇帝的二十六歲生辰剛過兩日,長樂宮中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哀傷。
皇太后曲氏昏迷着,她睜不開眼,但也能隱約聽見御醫說的話。
御醫嘆着氣說,此番大抵是不行了,現下只是用參湯再提一口氣。
身邊有幾許哭聲,有宮女宦官的,還有謝晗的。
長長地緩了幾口氣後,皇太后勉強掙了眼:「阿晗……」
「母后。」謝晗趕忙上前,跪到榻邊靜聽吩咐。
皇太后復緩了緩氣:「你皇兄……」
「已差人去紫宸殿回話了!」謝晗眼中淚如雨下。他的心突突跳着,每一次都擊出許多不安:差人去紫宸殿回話了是不假,但皇兄會不會來,他不知道。
皇太后一聲長嘆,闔上雙眼,心底說不出的自嘲。
謝昭,她的長子,她也不知還能不能把他看做「兒子」。不過……罷了,縱是不能,也是她自己一手釀成的。
她已經為這個愧悔許久了。最初時,她滿心的希望,覺得這一切都還能挽回,時至今日,終於不得不放棄了。
仔細想來,那時滿心的希望,其實也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知子莫如娘。她再不喜歡這個兒子,也到底還是了解他的。他早已是大齊的皇帝,他的一舉一動,皆是以大局考慮的。
屈指算來,這也是她逼的。
他曾經也是天真滿面——如同他的兒子謝沅一樣,眼底清澈、笑意無邪地在她榻上爬着。但那時,是她……是她自己對他滿心的厭惡,連多看他一眼也不肯,太后有意讓他們母子親近,她卻每次都只留他一刻,便立即讓人把他送回去。
轉眼間,過了二十多年了。她細細回想自己有多少日子是真的把這個兒子當兒子看的……竟然想不出什麼。
那麼長的一段時間裏,她視他為眼中刺。尤其是在謝晗出生以後,她總覺得只有謝晗才是她的兒子。偏生先帝器重長子,她無數次地為此切齒,覺得謝昭如是夭折了就好了。
那麼窮凶極惡的想法……現下她自己回想起來都覺得可怕。
她好像真的忘了,那也是她生出來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
她實在是傷他太久了。
那些御令衛的死她都是知道的。她明明知道那些都是他的親信,也知道下這般狠手的是自己的兄長。她這個當太后的,明明一句話就能把兄長攔下來——只要讓兄長知道她這個妹妹也是站在皇帝那邊的,就夠了。可她沒有,她冷眼旁觀了許多年,甚至在聽說他們死狀的時候有過快意……
她覺得,那時她一定是瘋了。
「殿下。」張康疾步入了殿,在謝晗耳畔稟話,「聖駕已至殿外,但……」
他小心地看了看太后,將聲音壓得更低:「陛下似沒有進來的意思。」
「我去請……」謝晗說着就要起身出去,衣袖忽被一拽。
他愕然回頭,是皇太后緊緊攥着他。
「算了。」皇太后一聲輕笑,心底正湧現的想法與現下的情況撞在一起,讓她疲憊不已,「不必去了,他顧慮多,逼他無用。」
「母后……」謝晗抹了把眼淚,卻聽得身後一陣驚問聖安的聲音。
他猛回過頭,寢殿門口的一道珠簾外,兄長的身影清晰可見。
「皇兄。」謝晗心下一喜,「皇兄請快進來,母后她……」
他的話突然停了,那身影紋絲不動的樣子讓他懼意又生。
榻上,皇太后眼底一片黯淡。
他到底是不肯進來的。到了外殿,是不想讓旁人知道他連長樂宮的門都沒進,指責他不孝。
——她突然覺得自己如此清楚他的心思,也是如此可怕的事情。
皇太后無聲地喟嘆,慢慢地將頭轉向牆壁。
皇帝站在簾外長久的沉默。
連他自己也覺得這樣實在太狠,可他實在不能容忍自己邁過這道門檻。
因為她而死的人,太多了。
一個又一個御令衛死在曲家豢養的刺客手裏,他至今都記得那個被刺瞎雙目後仍撐着趕回北鎮撫司稟事、而後自盡身亡的御令衛……
正值英年、一身武藝,如不是滿心的絕望,他斷不會這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