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宮人便也不敢吭聲,死死低着頭隨着……
踏入六格院南院大門的瞬間,一聲尖銳而稚嫩的嬰孩啼哭傳入耳中,眾人才算鬆了口氣。
「恭喜陛下、恭喜陛下。」產婆跪地叩首道賀,面帶喜色,「是位……」
「雪梨怎麼樣?」皇帝恍若未聞道賀地一睇她,產婆後面的話生咽了回去,轉瞬又很快反應過來,喜色不減:「母子平安,娘子連精神都還不差。」
離得近的宮人幾乎能清晰地聽到一聲鬆氣聲。謝昭袖中緊攥了一路的拳鬆開,手指觸了觸手心裏滑膩的汗,遂終於有了點笑,舉步朝屋裏去。
房中才剛收拾得差不多,染了血的被褥雖換下了,但還扔在地上沒能及時收走。宮人們一見聖駕到了連忙叩拜,皇帝腳下未停地徑直走到榻邊,定睛一看,母子倆居然狀態差不多。
——榻上枕邊,襁褓中的嬰孩很有力氣地哭着;稍往裏一點,雪梨側躺着,一邊輕拍着哄他一邊也在抹眼淚,臉上兩道淚痕怎麼都擦不乾淨,一抬眼看見他,頃刻間涌得更厲害了。
他苦笑一聲在榻邊坐下,她原還閒着的一隻手立刻從被中伸出來握他的手,他反一握,旋即聽到她哽咽着跟他說:「真的……特別疼。」
這句話一出她的淚水就決堤了,噼里啪啦地掉個不停。謝昭忙叫奶娘來把孩子抱走,自己坐到枕邊,一摟她的肩頭讓她倚到膝上,卻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心緒太複雜了。他原以為迎接孩子降生的時候,他一定是高興的,但剛才那一路他都只在想萬一她過得很兇險怎麼辦。
甚至有那麼十幾步路的時間中,他連神思都有點恍惚,混亂地覺得自己在往那個御令衛訓練的小院去……
一切都是熟悉的,熟悉的忙碌、熟悉的嘈雜,而後他無可遏制地在想像,一會兒來報噩耗的場景也會是熟悉的。只不過,報的不是陸夫人的噩耗,是她的。
那些畫面太可怖了,只有他知道剛才這明明走得很快的一段路在他的感覺中有多長。
眼下見她好好的,他心裏又是一陣翻江倒海的情緒——這回好像是徹頭徹尾的喜悅了,但他卻不知該怎麼說。
他就捏捏她的手,熱乎乎的;摸摸臉頰,也是熱乎乎的。
她自然不知道他剛才有過怎樣的胡思亂想,只顧臥在他膝頭抹眼淚:「特別疼!每一塊骨頭都疼!連骨縫裏都疼!」
雪梨莫名覺得好委屈——雖然心裏知道必經這一遭、而且是為自己的孩子經這一遭,也還是委屈。
她報復似的在他衣裾上蹭眼淚:「嚇壞我了,做着做着夢就要生了……我好怕會死!陛下也不在阿杳也不在,我要是死了身邊都沒有人……」
她抱怨得也有點亂,好像說什麼都是要緊事,重要的是要把這些委屈借着話語和眼淚宣洩出來。
是以她也並未顧得上在意他有沒有回答,嗚嗚咽咽地說了好一會兒……
直到他一吻抵住她的薄唇。
「……唔!」雪梨話語輒止,杏目圓睜和他對視。
「視」了一會兒之後,她才驚覺自己被他雙臂緊環着,繼而覺出他竟渾身都有點發抖。
「我也嚇壞了。」他的嘴唇挪到她耳邊,低語間帶着點自嘲。靜了好一會兒,才又啞笑,「你沒事就好。我剛才想到陸夫人……」
她也是因為想到陸夫人,所以心裏怕壞了!
雪梨倏爾被激出了點「心有靈犀」的感覺,感動不已地又在他懷裏磨嘰了好一會兒,擦乾眼淚,扭過頭望向豆沙,問她阿杳在哪兒。
「帝姬早就鬧着要過來了。」豆沙欠身笑嘆,「醒過來聽到這邊的動靜就鬧着要過來,哭得四個奶娘一起鬨都哄不住,後來徐大人正好趕過來……給帝姬變戲法來着,這才好些。」
雪梨一聽,立刻要人把阿杳帶過來。話傳出去後不過幾息,阿杳就疾步跑着衝進來了,先往她身上一撲然後手腳麻利地爬上榻,悶頭就要往被子裏鑽。
「阿杳阿杳別……」雪梨趕緊攔她。雖然被褥都換了乾淨的,但她自己還一身血腥味呢,不想讓阿杳沾上。
但阿杳才不管呢!強鑽進被子一躺就緊緊抱住她的胳膊,一邊自己抹眼淚一邊哄她:「娘不哭、娘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