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珍
縱然金姨娘無限熱情地邀請連夫人住在蘇家,連夫人卻婉言謝絕,說是一行人已經在城中白蓮庵借住。小住幾天還要搬來搬去,不免要擾亂佛門清淨之地。況且她自己今年開始吃齋,情願住得離佛祖近些。金姨娘覺得有點奇怪,可又不能勉強她,轉念想,既然這人不容易巴結,正好由她去住白蓮庵,省得自己費力伺候。
連夫人初定三日之後啟程,硯君的離家之日近在咫尺。連夫人一告辭,蘇家就忙活起來。
硯君這時候檢點自己的嫁妝,一看之下氣得臉色發青:大衣箱倒是蔚為壯觀,但裏面的東西只有上面一層是好的,越往下翻越不能看。她一過門就臨近秋冬,嫁妝里的冬裝卻寒磣得讓人臉紅。
金姨娘看她神色不善,哼了一聲,滿不在乎地說:「你過了門就是連家的人,缺什麼少什麼,那邊當然會管,何必非要在父母身上剜這一刀?難不成風風光光打發了你,讓你父親弟弟都喝西北風去?」
硯君知道她從中撈了不少好處,大約拿去償賭債,要也要不出來了。事已至此,為這事情跟她對簿公堂也沒意思,硯君當着金姨娘的面狠狠摔上箱子,檢點自己要帶的書籍法帖。
她心愛的東西沒有多少,多是些文房用品。正在檢點,忽見父親帶人送來一個小箱子。第一時間更新蘇牧亭支走僕人,親手開了箱,向女兒道:「這是你祖父和我收藏的墨、硯,送給你做一份嫁妝,也不丟人。」
硯君忙道:「爹一向喜愛,孩兒不能帶走。」
蘇牧亭擺手道:「連家的家風你也有耳聞,他家不在乎什麼『七出』『三不去』,想離婚就離婚,莫名其妙把一個媳婦攆出門。表面上說不能生養——年紀輕輕的媳婦哪有早早斷定不能生養的道理?不知背後是什麼難言之隱。你做事我一百個放心,料想你絕不會忤逆公婆,不至於被人挑出是非長短。但萬一他們又為荒謬緣故使出那套不講理的招數,你要回來也需盤纏,可將這些東西變賣。若是到時無所歸依,有份私房,也可設法另謀生路。更多更快章節請到。」
硯君聽他這話仿若遺言,似乎父女再不能相見了,當下心中又驚異又難過。蘇牧亭又道:「我看出來你弟弟不是上進的材料,這些東西給他留着也是糟蹋,搞不好早晚被你姨娘偷偷拿去賣掉。蘇家也只有我與你略懂其中珍貴,莫讓他們糟踐了。」
硯君不想被父親看見眼淚,忙低頭細看箱中的東西,見有端硯四方,其中一方帶着曼妙冰紋,另一方硯上有七八個魚腦凍。單這兩塊硯,在大昱未亡時已值萬金。再看箱裏還有玉麟派名家印鑑墨兩盤,其一印鑑是玉麟派大師韓老松,稱得上嗜墨的收藏者眼中的稀世奇珍。前些年龐山王為讓自己收藏的老松墨價值翻倍,自各地高價搜求之後差不多全部毀掉,以至於一盤老松墨號稱萬金難求。硯君看到這裏已經心驚,再看下面還有鑑古齋、函璞齋好墨各三匣,無一不是價值連城的珍品。
硯君以前不知父親收着這些東西,即便平日有人說蘇家富有,她也沒覺得有多麼了不起,今日見她父親亮出收藏,不免驚嘆。心想既然收着這許多寶貝,家境離日落西山至少還有一百年,何必要她遠嫁?她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話來。
蘇牧亭又從袖子裏摸出一疊紙塞到硯君手裏。硯君展開一看是幾張銀票,每張數額不大,加起來也有一百七八十兩。她驚道:「爹從哪裏來的?」
蘇牧亭低聲道:「你祖母去世時,幾個同僚湊的份子錢,我一直壓着沒拿出去。幾個小錢,你帶在身邊打點。近來時局不穩,聽說各地票號都多少遇到麻煩,留在我手裏,不知幾時要變成一疊廢紙。正好是從他們落烏郡的老票號簽出來的,想必在他們老家還不用擔心兌換。」
說到這裏,蘇牧亭搓搓手,道:「硯君,我想你對這門親事還有怨言,且聽我的道理——為父行將就木,困居這裏權當隱遁。可你年紀還輕,萬萬耽擱不起。你要是嫁在本地,過幾年為父入土,你姨娘折騰完了家產,少不了日日煩你,惹得你婆家生厭,讓你為難。」
硯君忙說:「爹怎能這樣說呢?爹只有墨君一個兒子,他年紀尚小,當姐姐的豈有不管不顧的道理?若是他日姨娘和弟弟有難,硯君就算遠在千里,也不能置之不理。」
蘇牧亭又搖手道:「墨君
04 遺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