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瑰
正堂格局很是開闊,硯君草草地環顧一圈,見錯落有致的博物架上,擺着各種不相干的珍奇。沉香、玉雕、瓷瓶、砂壺高高低低地散放在架子上,硯君說不出其中是什麼講究,但覺它們體現出奇妙的秩序,雜而不亂,滿而不塞,似乎與她佈置書架異曲同工。
一名鬚髮灰白的長者迎上前,按照大昱禮數打了半揖。硯君也回了半禮,開口說:「丫鬟不夠伶俐,想是聽錯了掌柜的話。她不敢代替主人做主,特叫我來幫忙交涉。」
她沒有說她正是老松墨的主人。那老者識人無數,當然懂得硯君是什麼意思,將硯君讓到一張椅子上,含笑道:「請姑娘稍候。」說罷走回後面。
不一會兒,硯君聽見拐杖突突點地的聲音,心中猜是來了位年老泰斗,大約就是傳說中見多識廣的掌柜。她一向不對老人失敬,當下站起身來準備相見。
然而挑開門帘走到堂中的,卻是個拄着拐杖的年輕人。硯君當下不知如何對待,張大眼睛上下打量,見他年紀不過比自己大三兩歲,廣額高鼻,濃眉大眼,面目之中仿佛有西域風骨,卻文質彬彬。他仍然是大昱青年的打扮,頭上長發在腦後高挽成髮髻,一身灰色長袍,腰間扎着一條豆白色腰帶,帶鈎是古拙玉質,全身上下樸實無華。第一時間更新
他的五官似曾相識。硯君心想大約北方人都是這類型的面貌。此時她一門心思惦記老松墨,無心揪着對方的長相去深思。
發現硯君一臉驚詫,年輕人微笑着點了點頭,沒有拄拐的那隻手做個請坐的手勢。「鄙人陳景初,是集瑰堂的掌柜。」他說着,一瘸一拐地走來。
硯君剛順從地坐定,聽到他的話,險些跳起來。
這門生意,這家店的財力,他和連遠巍神似的長相……應該想到集瑰堂就是連夫人提過很多次的陳家生意。硯君瞬間尷尬到了極點,幾乎想要奪門而逃。
陳景初不知道她的心思,拖着有些跛的右腿,安然地坐到硯君斜對面的椅子上,拐杖斜斜地放在身旁。「聽說小姐對老松墨的行情有興趣。」
硯君垂下頭盯着自己的雙膝,滿腦子七零八落的雜念。珍榮碰了碰她的肩膀,她沒有抬眼,點頭的時候將頭垂得更低。
陳景初看穿她的尷尬,並不急着奔入主題,閒閒地說:「那倒是很稀罕的東西。」
硯君輕輕地吸了幾口氣,初時的尷尬開始消散。他並不知道她是誰。就算他最終知道,告訴他姑姑,蘇家的小姐要靠典賣家產回鄉,又有什麼丟人的?她變賣收藏不是為了揮霍,是為了救她的父親,這有什麼抬不起頭?
她拋開逃走的念頭,挺直脖子再次打量陳景初。他端正地坐着,和藹而客氣地微笑。
原來這就是陳景初……硯君沒有說她曾經花費了一天又一天的時間,從每本書的扉頁和封底尋找他的簽名,也沒有說她看完了倍受他推崇的《名壺記》和《珍木賞》。那跟他毫無關係,跟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毫無關係。
她平心靜氣地說:「聽聞集瑰堂擅於搜尋稀奇珍玩,掌柜見識卓絕,非尋常典當行能夠相提並論。今日初次到訪,希翼先生伯樂一顧,不曾想先生定論令人瞠目結舌。」
她注意到陳景初臉上波瀾不驚,稍微斟酌詞句,繼續說:「大昱德沁十六年,龐山王求購一盤老松墨為愍太子慶生,許以白銀一萬兩。從那以後老松墨沒有低於六千兩的行情。這丫鬟今日拿來的『八仙過海』是老松墨中珍品,歷年來有價無市,難求一見,求購之聲不曾賤於五千兩。她的主人實在急用錢,交待過兩千、一千亦可,已經是罕見的賤賣。先生報出三百兩的行價,不知是什麼道理?」
她不緊不慢的聲音溫溫軟軟,但一字一句乾脆利落,陳景初邊聽邊淡淡微笑。更多更快章節請到。待硯君說完,他向花白頭髮的老者打個手勢。老者轉身走入後面,不一會兒帶領兩名小夥計抬着一隻巨大箱子回來。
硯君見箱子上是窄窄的十幾排抽屜,認得這是專門用來收藏墨條的藏箱,容量是她手中抽匣的十幾倍。只有專精藏墨的藏家,才會打造這種家具。她不知道陳景初賣的是什麼關子。
「近來懂得賞墨的人越來越少了。自從龐山王亂了行情,能藏得起老松墨的人屈指可數。沒有多少人藏得起,也就沒有